女孩话音落下的瞬间,关思弦僵在原地。
她想起了邹池中毒那天说的话,想起了那日随着他的描述,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
少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日复一日被人强行灌下各种毒与药,经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脸颊逐渐褪去血色。
当时邹池叮嘱她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自己,难道就是在担心自己会被这群人找上吗?
“那边的孩子们,”关思弦看向墙边,“他们都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吧。如果已经死掉的话,他们今天送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抬出去了。”女孩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但你别害怕,没事的,我也还活着。”
“每天都有人被送进来吗?”
“之前都会,但最近只有你一个人。”
关思弦想了想,忽然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女孩似乎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人告诉我日子,我也记不住。”
“你也是被绑来的吗?”
“不是的,是我爹送我来的。”
关思弦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送进来的?”
“是呀。我爹说这里好,不会饿肚子。只要我来了这里,爹娘和弟弟也不会饿肚子了。”女孩说着,声音渐渐减弱下去。
“就是有一点疼,疼的时候很想娘亲。”
关思弦目光飞速扫了一眼四周,降低了声音问道:“你就没有试过逃出去吗?”
女孩摇摇头,“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以前有人逃跑都被抓回来了。而且爹爹说了,等时候到了就来接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减弱了些,“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早点来,我不喜欢这里。”
关思弦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她能够猜到,女孩大概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她的家人未必知晓药人院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在他们将女儿送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放弃她,还编了个谎话,让她始终抱着离开的希望。
但一句随口的谎话,却让女孩抱着希望坚持到了现在。关思弦也分不清,这对女孩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也不知道邹池在挣扎的六年里,是抱着怎样的意志才熬了过来。
几句话下来,关思弦已经冷静了不少,也接受了自己眼下受制于人、无力挣脱的状态。
她原本还想读档回去,但现在却犹豫了。
她有自救的能力,而对于现下的处境心里也有了底。现在,她想要亲眼看看,邹池口中的“药人院”,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小女孩也没有再说话。
整间地下室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想要伸腿都会碰到,可关思弦却听不出任何活人的迹象,就连身边小女孩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若不是刚刚发生的对话实在令她震撼,而无意间碰见的“尸体”又尚有温度,她险些以为自己是死人堆里唯一活着的生命。
正在这时,关思弦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有人来了!
她的视线霎时间射过去,死死盯着溢出微弱光亮的门缝。
有阴影在门口停下。
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
铜锁应声开启,下一刻,石门被人推开。
光亮倾斜而入,却在半途顿住。
在昏暗的环境中待了太久,关思弦下意识眯起眼睛。不等她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听一声斥骂传来。
为首的男子管事模样,皱着眉一脚踢开倒在门边的孩子,捏着鼻子迈了进来。
在他身后紧跟着七八个大汉,个个腰间佩刀,严严实实堵在门口。本就沉闷拥挤的空间,因着一群人的涌入显得更加令人窒息。
管事的目光在室内扫过,与关思弦对上视线时,他忽然停下,开口问道:“新送来的货就是这女的?”
关思弦警惕地与他对视,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大人,就是她!”
她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小女孩心虚地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把她给我带走!”
两名守卫应了一声,踢开或踩过脚边瘫倒的孩童与少年,不顾脚下响起的呼痛声走来。他们动作粗暴地抓起墙边的女子往外拖。
关思弦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任由两人将自己带走,只在路过时收脚避了避。
离开地下室,一群人一路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
墙边快要燃尽的烛台点亮微弱的光,距离很远,她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
但她能看到路过的厚重锁链,不知还有多少被关起来的受害者,在暗无天日的痛苦中熬过日夜。
关思弦被推搡着穿过走道,沿着数不清的阶梯向上,直到左转右绕穿过了四五个暗门,才终于重见光明。
她被押送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烛火点亮了整面墙的瓶瓶罐罐,不知瓶中装的都是药还是毒,作何用处。但其中不少显然已经没了作用,被人随手丢在角落里。
不等关思弦看清整间屋子,忽然被身后人扯着右臂拖进去,几乎将她扔在了地上,膝盖重重摔倒地面发出闷声。
守卫松开手推开两步,目光仍旧粘在她的身上。
顶着守卫不怀好意的目光,关思弦强作镇定,忍着恶心与厌恶瞪回去。
她看见管事走到桌前,取下架子最上层的棕色小瓶,从瓶中沾取了什么涂抹在匕首上。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墙边女子的身上。
屋中烛火跳动,映照出男子大步靠近时漠然的神情。他袖间的匕首短刀闪过寒光,那一瞬间,一抹幽绿隐在暗光之下。
刀上有毒!
关思弦心中一凛,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木屋那日。
她不知将她掳来的人有什么目的,但她曾亲眼见到邹池毒发时的痛苦。她没有信心撑到离开这里。
方才离开地下室之前,她接着门外透过的光亮飞速瞄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更加肯定了,自己被人抓来此处绝非偶然。
地下室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身形瘦小的少年,最大的约莫也不过十岁上下。
而她这样不属于目标范畴的人质被绑来,却不知背后之人究竟藏着什么打算。
她余光注意到,房门紧闭被人围起挡住,心中沉了沉。
房门紧闭,持刀的守卫人高马大将出路堵死,凭她一己之力定是逃不出去的。她只盼着关颂或万生烟已经察觉自己的失踪,在她死之前能够寻到此处。
而眼下……
关思弦飞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架子。
这里是药人院。她曾听邹池提到过,用于试验的不仅有毒药亦有解药。这便意味着,解药很可能藏在房间里某处。倘若她真的难逃此劫,至少得想办法活久一点,才有生机撑到自己人寻来。
但在此前,她要拖延时间。
男人的身影已逼至近前,她的视线几乎被全部挡住。
关思弦定了定神,盯着眼前的管事开口道:“你们……”
可她刚刚说出两个字,竟被人狠狠掐住了下巴。
“少说废话,老实点!”
她正欲退缩挣扎,管事接过递来的药瓶,灌进她的口中。
关思弦抬手奋力推开,却被一旁扑来的守卫抓住了双手,按在墙边退无可退。
挣扎间药液灌进口鼻,呛得她直咳嗽,可呛咳间又将不住灌入的药液吸了进去,引发又一阵溺水般的窒息。
当几人终于松开手,她支撑不住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