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乙来送醒酒汤,崔厌躲在门后。
想必崔厌不愿让人发现她,尉迟汀接过汤碗便让宫女乙回去睡觉。
醒酒汤是刚热好的,碗底发烫。
尉迟汀用汤匙盛起汤水,每次喂给谢今恃前,都会细心吹两口气。
碗见底,只剩些残渣。
谢今恃似乎没那么难受,堪堪睡去。
崔厌站在一旁,人魔相恋的事情她听说过。
“她是后天堕魔的吗?”
尉迟汀摇头:“她是武陵前掌门,和玉修炼过魔族禁术,所以身上有魔气。”
崔厌蹙眉,似是不理解她说的话。
尉迟汀茫然,复述一遍:
“她和玉修炼过易为术,经脉贯通,所以身上有魔族气息。”
崔厌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玉是魔族?”
尉迟汀忐忑点头,她本以为对方知道。
崔厌整个人像是被封在了冰块里,一动不动。
玉还叫十五时,是道观里的小道士。
总是捧着尘拂躺在她枝叶下乘阴,一边诉说道观里鸡零狗碎的事情。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岁月像口油锅,君子小人通通难免其中煎熬。
崔厌的嗓音略显沙哑:“她现在人在哪?”
尉迟汀如实告知: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京城,看她的模样,应当要去别处。”
崔厌眼中闪过希冀,波光荡漾:
“我替你们取剑,你们带我出宫,如何?”
尉迟未立即应下,显然,她对崔厌的身份存疑。
“相传玄序峰上的白玉兰树已经飞升了,你为什么在皇宫?”
崔厌神色黯然。
千年前,她与武陵派创派人齐步登仙。
由妖飞升的神有很多拘束,不能自由下凡。
她牵挂着玉,也记得二人的约定,便日日去地府央求的后土娘娘,在地府做了三年苦工,换来投胎下凡的机会。
得失相随,她只求得凡尘一世,□□死后,她的魂魄汇入轮回之道,喝下孟婆汤,她会将前世今生关于凡尘的记忆忘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投胎成为崔厌时,凡间已过去千年。
“我……”崔厌犹豫,又好似捏准了尉迟汀不会拒绝:“同意还是拒绝?”
尉迟汀仍不放心:“我们怎么出宫?你又如何讨剑?”
崔厌处在深宫数十年,对宫廷与她的两位皇兄知根知底:
“晚间的宴席上他们给了你们下马威,明日至少会来个人赔罪。”
“陛下一直把亘古剑视为国家兴旺的关键,你们往这个方向激怒他。反观恭亲王,他一直辅佐君侧,论智谋论贤能他都比陛下好太多,这样厉害的人,怎么甘于久居人下。”
尉迟汀偏头看向她:“所以,我们要挑拨离间。”
“没错,”崔厌予以肯定。
“我并非先帝亲生血脉,恭亲王一直厌恶我,为了维护太妃的忠贞,又不得已忍受我的存在。”
“如若他们其中一位动摇,宫廷大乱,我便抱剑自焚,金蝉脱壳。如若兄弟齐心,你们的身份已经公诸于众,他们不会动弹你们,也算是破罐破摔。”
尉迟汀心中喟叹,一段宫廷秘闻如此轻而易举地揭开。
两人补充了许多细节,一切商议妥当,趁天色还暗,崔厌返回主殿。
尉迟汀洗漱完,谢今恃仍在酣睡。
她静悄悄爬上床,小心拥住阿恃,二人的头凑在一处,她长舒一气,白日里还有场硬战要打。
清晨,谢今恃迷迷糊糊坐起身,头脑有些发胀。她依稀记得宴席开始没一会儿,她喝了盏酒,便再没后续。
尉迟汀随之醒来,见谢今恃坐着,她也支起起身,慵懒地挂在阿恃身上,五指攀附着她的后颈,由下而上插进她的发根。
她用稍许命令的口吻:“往后不许再尝酒了。”
谢今恃自知理亏,搂紧尉迟汀,愧疚地蹭她的肩侧:“再不会有下回了。”
两人温存了会,尉迟汀把昨夜与崔厌的事情半遮半掩告诉她。
“长公主昨夜来了,她要与我们合作,我们讨亘古剑,她讨自由身。”
她隐藏了和玉有关内容,她怕提及玉,会让阿恃忆起伤心事。
“呀!”谢今恃扬起眉毛,嘴唇微张,仿佛错过了天大的事情。
果然,喝酒误事。
尉迟汀被她呆傻的模样惹笑。
她下床前,伸手揉了把阿恃的发耳垂,亲昵地说:“起来了。”
谢今恃本就凌乱的头发愈加蓬松,两人依次穿衣洗漱。
宫女乙早早承来早膳,汀、恃食完,她把桌子收拾干净,端着食盘离开。
再过不久,按照崔厌所说,钱公公先皇帝一步来殿门外,用他尖锐的嗓音喊道:“陛下驾到。”
承香殿的宫人们停下手中的事情,匆匆到院外卑躬屈膝。
宫女乙赶往西殿告知汀、恃。
殿门大开,迎接皇帝。
崔厌在主殿外,左右手交叠在腰侧,微微屈膝:“参见陛下。”
“免礼。”崔闻敛神色平淡,转弯径直向西殿去。
殿外汀、恃、宫女乙三人在门外恭候多时。
崔闻敛走近,三人异口同声:“参见陛下。”
“免礼,”崔闻敛徐徐走入殿内,众人紧随其后。
“宫人伺候的可还顺心?”
宫女乙揪紧衣袖。
尉迟汀:“自是听话的。不过陛下,草民有话想讲……。”
她意有所指看往崔闻敛身后,以钱公公为首的宫人们。
崔闻敛无奈地叹息,示意宫人退下。
钱公公心思细腻,瞥见柜面的烟波剑,离开前把剑捎带出去。
门闭,在尉迟汀开口前,崔闻敛再次强调:“朕说的够清楚了,除了亘古剑,其余随你们挑。”
尉迟汀视线飘忽不定,又不得不迎难而上,她拱手言:“草民奉姜师兄所托,还望陛下开恩。”
崔闻敛甩袖,龙袍的金色绣丝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是庇护我大崇国运的神剑,还了你,大崇的百姓该如何生存。”
谢今恃愤懑不平:“要是此剑真有这么神奇,换个乞丐当皇帝也无二至。”
尉迟汀捂住谢今恃的嘴,欲盖弥彰:
“草民一时糊涂,无意冒犯陛下。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家乐业,再锋利的剑于陛下、于崇朝,只不过是块废料。”
崔闻敛怒及反笑:“朕、”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兀地垂怜眼眸,若有所思。
“反正你们别打宝剑的主意了。”抛下气势不足的话,崔闻敛推门而出。
钱公公匆匆忙忙把烟波剑归还桌面,追随皇帝的脚步而去。
崔闻敛一路疾行去了书房,钱公公左脚刚跨过门槛,屋内传出怒喝:“出去!”
钱公公颤颤收回腿,合上门,把其余宫人挥散,自个守在门外,听候圣命。
崔闻敛右手拳头垂在右手掌心,眉压眼。他苦恼地靠在椅子上,视线四处飘晃分散注意力。
书桌前立了块破旧的屏风,它原本是母妃寝殿的屏风。
儿时崔厌不小心打翻烛台,屏风被烧了豁口,母妃对七妹格外严格,崔闻敛便想洋称是他惹的祸。
但心思缜密的四弟闻敞料到他要做什么,抢先向母妃坦白认错。
母妃未责罚他,只耐心地秉着半截烛光,缝补屏风。
过了一会,崔闻敛的拳头松开,双手撑着下半张脸,盯着那块格格不入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