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连施数针,卫母险象环生。
经此一遭,卫母的命保下了,大夫开了几副药,说难受的时候服用。
除了喝大夫开的药,我也常用妖力替卫母撑着一口气。
可这病我终究治不好,卫母时常在晚上痛苦呻吟。
有次发病,她疼的在地上打滚,我又施了法术,她抓扯我的衣摆,虚弱地说:“求你……”
她话没说完,可我明白,她是在求死。
我们都在强撑着等衣沉年末回来,让母女见上最后一面。
我终于下定决心写信寄给衣沉,告知她卫母的病情。
对比追求与报复,我认为她更看重亲情。
可信被卫母拦截了,她不希望打搅到衣沉修行,尤其是在今年这么至关重要的时刻。
她的眼神决绝,我不知这是对是错,可至少应该遵从本人的意愿,我再没起过寄信的念头。
我能感受到卫母的生气稀薄,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她在夏季虫鸣躁动的夜晚撒手人寰,也许说,她的灵魂得以解脱。
我学着人类的习俗,从镇上买了顶棺材,在后山的竹林刨了大坑,除我外没人知晓她的离世。
第一次,我不那么期待除夕的来临。
春去冬来,时间从不为祈祷止住脚步。
很早就有人在镇上放烟花,隔着江面,绚丽的烟火映入水中,成双成对绽放,卫母此刻或许能欣赏这片烟火。
衣沉提前几日回来,她看起来很憔悴,我询问她武陵的比赛怎么样。
她摇头,我的双手垂落在肩侧,五脏仿佛拧作一团。我不忍心告诉她另一个残酷的实事,但那不是我那能瞒住的。
衣沉马上察觉了端倪,往昔她归家,卫母早喜笑颜开迎上前嘘寒问暖,今日却一反常态迟迟不见母亲身影。
她推开卫母的房门,床榻上的被褥都被收进柜子,屋中此刻空空如也。
“阿娘呢?”她转过头,手指扣在门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嗫嚅了很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后山竹林。”
衣沉飞快跑出去,我追在她身后。那块地方很醒目,四周的竹子都被我劈倒,空荡、孤寂。
她跪在墓碑旁,眼里充斥血丝,死死盯紧碑文——卫衣沉之母卫孙氏。
那日她哭的很伤心,上一次见她的眼泪是她朋友出嫁时。
此后我们的交流少之又少,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看着天空亦或地面。
镇上那份事我还在做着,每天在木屋与小镇来往。
早晨没见到日出,搞不好要下雨,我特意带上了纸伞。
走在去镇上的泥土路上察觉有些异常,回过头发现衣沉远远跟着我。
止住脚步,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步伐向我走来。
直至路过我面前,我以为她会停下,但她没有,径直路过,不带一丝犹豫。我只好跟在她后面,沉默了一路,在一个分叉路,她走了与我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停在路口,那是去染坊的方向,深深的吐息难以平复我的心情。尽管我身为妖怪,在人间却总能感受到无能为力。
午后,推迟许久的雨幕终于落下,沉闷已久的空气被铺天盖地的雨水冲散。
我不放心的衣沉,只身前往染坊,染坊的褪色的破布被雨水洗涤了灰尘,它们最初的白色显露无遗。
这里没有衣沉的踪迹,我只好寄希望于她早早归家。
漫步街头,行人被漂泊大雨逼入了阁楼之下,只我一人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走着走着,伞的边缘忽现一抹熟悉裙摆。
抬伞,正是卫衣沉,她被淋湿了发丝,正在狭隘的屋檐下避雨。
我将伞倾斜盖住她的头顶,她疑惑抬眸再转身,瞧清我的脸又将视线移向远处屋顶的瓦片。
“还有要去的地方吗?”我问她,开口有些黏黏糊糊,与潮湿的天气一般。
她拨弄几下被雨水淋湿,紧贴额头的发丝,好似不经意地说:“回家吧。”
“嗯。”
路上我想起忘了向老板告假,要被算作旷工半日了,不过与此刻相比,也没什么重要的。
不知衣沉去镇上做了什么,自那之后她开始看书,四书五经六艺,我没听说过的她也看。
转瞬又到夏日,她桌上的书垒了厚厚几沓。
休沐日正巧遇上晴天,历经冬春,怕她的书沾染霉气,我便自作主张将书都搬到门前的空地晾晒。
她起床见我在晒书,洗漱完与我一块蹲在空地上细心将每本书翻开摆放好。
“我想去京城。”
我正巧翻开一页书,哗啦的声音差点掩盖她的话语。
“多去外面走走也好,我陪你——”
她打断我的话:“我想参加科举。”
据我所知,科举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只准许男子参与。
“你是女子之身,为何要去参加科举?”我理所当然地问她。
“你也这么觉得吗?”她反问我。
衣沉半垂眼眸,难以掩盖的伤心,我才后知后觉我话语中的不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你可以去的……。”脱口而出的话十分拌嘴,想说的话太多,我拿不准先后,以至于哪点都没说好。
心急如焚下,我捉住衣沉的衣袖:“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们无声对视几秒,她忽然笑了,像极寒之地乍现阳光,我幻想它能融化我们之间的隔阂。想拥抱她,念头涌现在脑海,手臂也下意识的张开。
她先是一顿,紧接着走上前轻轻拥住我,在我的耳旁轻声说:“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心意。”
我点点头算作回应,现在的衣沉的思想比我成熟太多。
在她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孩童,我并不想她这样视我,明明以前她才那么小。
衣沉做事很利索,仅仅过去几天,她就告诉我她要走了。
门口拴了匹马,大抵是从镇上买来的。
没料到离别来的这么快,我送她到路口,与曾经许多次一样。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我想至少能有一个答案让我心存期待。
她没回答,两双眼睛对峙着。
我知道答案便是没有答案,为了不让最后的离别变得难堪,我不得不扯起嘴角强装出一抹苦笑。
她翻身上马,沿着蜿蜒古道往京城走。
京城在哪呢,或许翻过座座群山,淌过条条河流就到了。
那里当有繁华的宫殿,柔软的丝绸,有俊男俏女,有九五至尊,不然为何人人都想去那。
我瞧着她消瘦的背影,脑海不自觉浮现出我们初见时,我受了重伤,她发现我拿了她家的鸡,原以为她要离开,她又折返回来替我疗伤。
可这次不一样,她决心要走,我留不住她。
小小的木屋容不下她,巢穴被风雨掀翻,她该栖向别处。
她的背影消弥在边际,我仍在原地驻足。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走了,做什么好像都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