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回家吧,我忽然想到。回我真正的家,九尾狐族。
干净利落的向老板辞别,连这月的报酬也没拿。
离开木屋前,我特意留了封信,如果衣沉中途回来,看见信封也不至于着急。
时隔多年,再路过那片草原,我下意识想寻找那一方隆起的土堆。可目之所及连水池都不见踪迹,灰兔的尸骨早融入天地间。
回到熟悉的山林,见过爹娘,家中新添了位成员,我的妹妹。
妹妹很小,仍是狐狸模样,双手平摊便能容纳下她的身躯。
我喜欢捧着她,她会安逸的躺在我手心睡觉,肚皮伴随呼吸规律起伏。
族中的生活很安逸,可族规在,我不能长居于此。
临行前,爹娘没做挽留。妹妹察觉到反常,用她毛茸茸的脑袋来回蹭我的手背,我将她抱起,亲昵地蹭蹭她柔软的绒毛。
又是一段跋涉,重回故地。
离开木屋已过去两年,望着木屋外表的破败,就可知衣沉依旧未归,经过一番修缮后我重新住进去。
躺在客堂里的竹椅上,攀在树干的知了叫的人心神不宁。
衣沉还好吗?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的脑子想的全是有关衣沉的事情。
太久没见,我有些想念她。枯燥的生活太乏味了,我得找些事做,索性纵身前往资阳镇。
木屋建的偏僻,去镇上的唯一途径,是那条用双脚在荒地开辟出的小路。
两年光阴过去,小路重新被杂草覆盖,那又恢复成无人踏足的荒地。
我提起衣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往镇上走去。
镇上没什么变化,只相较于记忆中热闹许多,粘贴告示的木榜附近站了许多人,榜上只有居中的一张宣纸十分醒目。
我凑近去瞧,竟是衣沉高中探花的消息,不过纸上书写的姓名是“卫一程”,我断定此人定是衣沉。
周围人的议论声高昂,丝毫不避讳陌生人,他们的谈论被我听的一清二楚。
“卫一程?是哪个卫家,这小伙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管你听没听说,人家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皇帝还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当朝的探花郎!驸马爷!我们资阳镇也是出了人才,日后指不定能攀上点什么关系。”
公主与衣沉成婚,我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女子之间可以成婚吗。
至少在我生前的数十年间闻所未闻,朝中之人应该是不知道衣沉女子之身才如此安排,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随时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心头一震,我当即启程,准备去京城寻她。
途径驿站,听外面喝茶的旅人闲聊,衣沉在厅堂前拒了陛下的赐婚,陛下一怒之下夺了她的探花位,将她赶出京城终身不得参加科举。
此举已算陛下心慈手软,抗旨不从,按律当诛。
消息传的慢,等我到京城外时,衣沉早不知去向。
我有一丝侥幸认为,她可能会回资阳,便又急切的原路返回。
可实事不如我想的那般,等了十余天没见人影。去到镇上,我又试图从闲谈的人群里得到些什么消息。
“要我说这卫一程真不识好歹,好好的驸马不当,被皇帝贬了,这下好了,吃不了兜着走!”他说的起劲,仿佛自己就是被罢黜的探花郎。
另一人冷笑后附和他的话:“他出了京城远赴千里之外漠北的叛军一行,探花变逃犯。”
抛开他们话里对衣沉的贬低,衣沉加入叛军,这大抵是我意料之外的最坏的消息。
从风光无限的探花变成人人喊打的叛军,我不理解衣沉的想法,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次我没再追逐她的步伐,她有主见,就算我真与她见面又如何,我不能使其回心转意,做再多也是白废口舌。
我继续了原本的枯燥日子,日出日落眨眼数年过去。
隔段时间我便去镇上告示牌附近走动,那是我唯一能打听到的关于衣沉消息的地方。
一开始是叛军南下,朝廷派出平反的军队。
再到朝廷不敌叛军,不得不南迁都城。
判军乘胜追击,皇帝在逃亡路上被叛军堵截斩于马下,重臣携太子继续逃亡。
最近一次,我去镇上时大家都慌乱的收拾行囊,我不解地抓住路人:“这是怎么了?”
他手心紧紧攥住小孩的小臂,肩上抗着全部家当:“叛军马上打到这,官兵早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赶快逃命吧。”
话毕,他跟随大部队行色匆匆出了小镇。
叛军要来,衣沉会在吗。
隔日清晨,浩浩荡荡的军队抵达镇上。我施了隐身术,眼前的军队席卷小镇。
镇上已是一片荒芜,逃不走的老弱病残藏身于院墙之中,但愿他们不会被叛军找到。
凡人聪明又愚钝,总爱自相残杀,在血雨腥风里寻找教训。
军队的领袖站在街道中心,他眼眶深邃,粗深的眉尾有道刀疤,以及头顶赫然飘荡的帝王之气。
在他一旁的衣沉做男子打扮,头戴银冠,身着玄服。
我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衣沉脱离军队,后头还跟着两位戎装士兵,沿着小路去到木屋。
抵到木屋前,衣沉抬手示意士兵留在外头,我未在门上设锁,她孤身上前推开陈旧的木门。
在她合上木门后,我在屋内现出了身形。
衣沉见我忽然出现没有诧异,她先是将屋内的环境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向我走近。
我有些意料之中的雀跃,毕竟从昨天我就在期待与她见面时的场景。
“衣沉。”我小声唤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但此刻的氛围用这样的语调才会显得应景。
她也轻声回应着我:“嗯,好久不见。”
饱经风霜,她的脸庞变得棱角分明,随军跋涉,肤色黑了许多。
我握住她的手,温柔拂过她的掌心,好几处生了茧,她能走到今天定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难。
“涂山纯,你以后想做什么?”她忽然唤起我的本名,在人间生活涂山的姓氏有诸多不便,早就化姓为萧。
她的反常让我下意识更用力地,牢牢握紧她的手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我是说,你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里。在遇见我之前,你想做什么?”她回握我的手,那双眉目炯炯有神,瞧的我生出几分莫名惭愧。
我撇开脸,遇见她之前,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狐狸。为什么来人间,我忘了。
我最终摇摇头,衣沉叹息一声,满是无奈地把手抽出,分别搭在我的双肩。
她皱起眉头,模样认真:“阿纯,你不要在这等我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得走了。”
刹那之间,我拉住她的衣袖:“不要走!”声音很急切,甚至可以说是勒令。
她驻足回首,仍期待听我说些什么。
她又要走,我见过太多次她离开的背影,这次我的胸腔好似有野兽在嘶吼,全身上下只能感受到胸口的起伏。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深深叹息着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合上了门。
她说的对,人不能总为别人而活,可我还是忍不住埋怨她。
我离开了这里,我想,我们再也不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