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邓礼哭诉一番后,卢点雪才明白,她离开的这一下午苏州府究竟发生了多大的事。
自她被毛一鹭带走后,沈靳炳就与毛一鹭兵分两路,让邓礼带路去寻周顺昌。
初时,邓礼自是百般不愿。
试问,又有谁愿意亲手将自己的老师送入牢中?
显然,沈指挥并未并未有这般的人之常情。
他甚至十分享受这一过程。
邓礼愈抵死不从,沈靳炳便愈发觉得有趣。
“好一副师徒情深的场面。看样子,邓知县这是打算陪您的老师一同入狱了?我倒是不介意多抓几个碍事的一起送进去。”
沈靳炳说着,掏出一份官文,细数周顺昌的罪过。
“于大庭广众之下呵斥痛骂督主;公然为得罪督主的周起元写文章并欢送;多次看望忤逆督主而遭逮捕的魏大中,且放言自己原为吏部郎中,根本不怕厂公,日后还要将孙女嫁给魏大中的孙子……”
“但是沈指挥所说的这些,周顺昌已因此被削了官籍,应该罪不至您亲自来逮捕他吧?”
一直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偷听他们谈话的李平终于忍不住现身,义愤填膺地为周顺昌辩护道。
“确实如此,可谁让他周顺昌贪污钱财,这不得新账旧账一起算?”
沈靳炳挑了挑眉,语气平淡道。
对于李平的突然出现,他也不感到意外,就跟知道李平会跟过来似的。
“李知府也过来了。正好,就由你俩一道配合我抓人吧,毕竟圣旨也是这个意思。”
“你胡说!周公为人清正,所有苏州百姓皆对此有目共睹,怎可能做出贪污之举!分明是有小人作祟,污蔑周公!”
李平急得话都说不清了,也不惧沈靳炳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下意识就要与他争辩。
“周顺昌与哪些人有什么纷争,本官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本官的职责就是宣读圣旨,逮捕要犯入狱。”
“再有胆敢阻拦者,休怪本官不留情面,一并送入东厂!”
沈靳炳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不得不使邓礼和李平忍气吞声,含泪带路。
当他们抵达周顺昌府上时,周顺昌似是早就预料一般,仍旧谈笑自若。
纵算锦衣卫将镣铐扣到他身上时,他也面无惧色,甚至还反过来宽慰邓礼。
“所以周公是因之前得罪了阉党众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被赵除佞推出来顶罪?难怪审案审到一半,沈靳炳执意让我结案,原来是早就安排好了。”
听完来龙去脉,卢点雪沉思片刻,这才拧着眉毛说道。
“呵,可不就是这样!与其抓一个普通老百姓说是民变指使者,倒不如抓个在苏州德高望重的乡绅更为有用些。如此一来既能威慑朝堂,给予朝中阁老们一重击,又能杀鸡儆猴,让我们这些有小心思的地方官僚不敢轻举妄动,真是好手段。”
邓礼惨然一笑,不由自嘲道。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公送死?”
李平握了握拳,最终又无力放下,眼中满是不甘。
“等下,沈靳炳逼你们领路去抓周公时,沿途可有百姓围观?”
卢点雪忽地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发问。
“那是自然。周公的名声在民间素来极好,而那群锦衣卫又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看到他们逮捕周公,百姓怎么可能不愤慨……”
初时李平还未当回事儿,只当卢点雪是随口一问。
然而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噤了声。
“坏了,这要是再弄出个民变可还得了!若我没看错,当时颜家那急脾气的小子也在——”
“颜家?可是做生意的?和林老板关系颇好的那个颜家?”
卢点雪目光一顿,对此有些印象。
“对,就是那个颜家,颜家次子颜佩韦!”
李平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一副头疼的表情,
“颜佩韦家中富有,又生性耿直,所以常游侠乡里,赈济百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是常有的事儿。此次周公被捕,但愿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此时我们该担心的,应该远不止这位颜二公子吧?”
点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眼下苏州城这么多百姓都已瞧见,李知府竟还在这只担心那么一位,未免有些拎不清了。
“这不是怕他脑子一热,带头去西察院找事,让毛一鹭和沈靳炳放人嘛……”
李平讪讪一笑,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常言道,众怒难犯。那沈靳炳大肆张扬地抓走了老师,如若引起民愤,以至于之后再闹出些什么事儿,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邓礼忽地开了口,阴涔涔地冒出这么一句。
“你疯啦——?!卢巡按前脚刚和毛一鹭对峙完织佣之变的案子,你后脚就想再搞出一个?不要命了??”
李平吓得一把捂住邓礼的嘴,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得确定周围除他们外再无旁人,他这才放下手,压低嗓音,对着邓礼小声警告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锦衣卫还驻扎在这,当心隔墙有耳,万事须谨慎!”
“邓兄千万冷静!想想锦衣卫,想想东厂,还有即将到来的京察和大计——!”
“大不了不做这知县,随老师一起槛送京师——!”
邓礼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大有拼命一搏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