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姑娘言之事由九分暖阳一分带寒,让初夏袭来的热浪都消散了些。
病邪这个词对于寻常百姓极为熟悉,简单的风、暑、湿、火、燥、寒六气是也。但这女大夫要表达的意思却非同一般,仿佛在讨论一个完全崭新的病邪之症。
束嘉轻拢了拢衣袖,并未在意此言。
他笑了笑,道:“阴阳相移,寒暑更作,都乃天之常气,时人多有得之。姑娘所说的后症是否过于严重了。”
清姑娘摇了摇头:“烦请公子再好好回想,除了副管事,那商队中还有此类病症出现的人吗?”
这女大夫既然如此认真,那他再回想一次也无妨。可当时的确未发现其他的患病之人。
他轻摇头说无。
清姑娘忽然走近几步,开始从头到脚扫视着面前的男人。
他在某一瞬间与她眼睛对上。
那双杏眼漆黑透亮,本是自然纯净极的,但却又像在看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件,没有半分直视异性身体的羞涩。
昨夜也是这般场景,反而只有他这个男人觉得不自在。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秒不可见的阴郁。
清姑娘此刻正恍然大悟呢,原来如此呀!
还别说,他的身体的确特殊。
原因一找到反而松了口气,她直接道了出来,“公子本应是大阳的命格,反得了一副阴虚之躯。这恶灵阳散阴生,较正常人的身体比起来的确容易受这病邪所附。”
……
束嘉面上未显,心底却惊起一丝波涛。
大阳阴虚之躯在他出生时,瞻星阁的卜官就已经推断过,与她此言相差无几。
这姑娘还会观相吗?
清姑娘没在意他此刻在想什么,她继续说着刚才未说完的话。
“方才把这病邪解释的差不多了。我想告知公子的,另有重点。”
她正色又道:“你的病,不是露寒,更非普通的风热之邪,就是被那商队中人所传。”
清姑娘怕他听不懂,又朝空中扬手:“你也可以理解为,它是在这此间蔓延着的隐形毒雾,看不见的。”
殊不知她现在这神神叨叨,挥来舞去的模样,看上去活像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骗子。
公子的嘴角悄悄上扬。
她杜撰如此一番言论,应是想借机找自己多讨些赏钱吧。
穷山恶水的地方竟将年轻姑娘也养成了刁民。
看着她的动作,束嘉缓缓道:“命相之说,皆为世人迷信。不过这病听起来还真是异常凶残,看来姑娘的医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使恶邪退散。”
“都说大隐隐于市,却不曾想山村也有高人在啊。”
他语中带有淡淡的嘲讽之意,清姑娘也不怎么恼,反而扬起了下巴:“是啊,虽然没见过,但对我来说也是简单的病,好治得很。”
这样子不像是高傲也并非自大,就像在谈论一件本该做到的事情。
某人左手的手指其实已在剑柄处反复摩挲了许久。
他自然知道这姑娘想表达的是什么,这种胡闹他万万不能接着。
某地突发瘟疫,必是当朝君王言行不德触怒神明,上天降罪以示惩戒。而如今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束国除朝廷内部偶尔动乱以外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只是……
思及至此,他眼底逐渐云遮雾绕起来,眉目间也有些凝结。
只是父王年岁渐长,近来心思倒活跃了起来。战争离民众过于遥远,追风捕影的消息也只是茶馆酒肆间的闲谈,民众没有什么实切感受,国内依旧祥和一片。
此谣言一出,再扩散开来,必然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局面。
无论真假,传报谣言者脱不了干系。
这女大夫的举动实在过分了些。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真不理解?”
清姑娘突然看不懂他了:“这病邪厉害的很,商队那头情况现在也不会太乐观,得有所行动才是啊。”
她在怂恿他去官府报案?还是另有所图?
束嘉已将眼中笑意收敛起来,舒隽的眉眼间也悄然平铺了一层寒意。
他未接此话,反而轻笑一声:“清姑娘应是多虑了,我也知道治病本不易,昨夜的药钱更不会拖欠,正让我家小童取来以谢姑娘。”
他声调徐徐,又突然警告道:“今日之事本公子不会追究,但随意散播谣言,扰乱民心,是国之大罪。姑娘若还想保住头顶的这颗脑袋,就不要再发表此等言论了。”
漆黑的睫毛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瞳,那里面的冷漠令任何人见了都会胆寒。
对面的姑娘缓缓收住了挥动着的手。
他还觉得自己是要那笨重丑陋的东西了?用那东西来威胁他?
清姑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
“这里,是被上面放弃的地方。”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地府少主当时嘲讽自己的话。
“这里为什么没神仙愿意来了,就因为没有灵气呀,没有灵气还怎么修炼呢?也就只有你这个小傻子还愿意在这里,替那个天界太子守着下头这一大群蠢人。”
可当时她还一脸骄傲地回说:“那这凡界那么多生灵总要有人管啊,除了你们地府,倒还有我这个傻子愿意来嘛。”
这一刻清姑娘突然意识到了,那个地府少主说的是没错。
蠢人,下头的就是一堆蠢人!
她就是个傻子,傻子要管蠢人,那能管得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