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子时。
入夜前,姜若慎特地让静寒找了一面大镜子来。
就放在梳妆台的对面。
姜若慎坐在两面镜子中间,慢慢褪下了衣服,如此,可以看清背后的伤口。
右边肩胛骨旁边三个血窟窿,幸而袖箭轻巧,没能造成大范围伤口,可是中箭的地方仍然是血肉横飞。
姜若慎翻出提前准备好的伤药,伤口处已经用清水擦拭过,细细看来,上面已经开始长出一些泛白的薄疤。
连家的药效果很好,可是,她不能用,因为她不能再欠表哥更多。
白日里,魏西涧的那番话仍然给了姜若慎打击,两世里关于阿斐表哥的接触都不多,她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只是按照她对他想像中的样子硬生生套在他身上。
小时候,他们曾是玩伴,可是越回忆曾经,反而越能想起从前尽力想要遗忘的事情。好像每次都是自己厚着脸皮想要和他一块玩,可是他总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伤药倒在伤口那一刻,疼痛的刺激令姜若慎流出眼泪。
从前,皇后说,如果将来她爱上了谁,而她又为那个人一次次感到失望和痛苦,那就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皇后说过,“人一生会死两次,一次是不再爱,一次是不再被爱。爱应该让人感到幸福才对,如果只剩下痛苦,那就离开,毫不犹豫地离开。一切能被爱定义的事情都是如此,亲情,友情,爱情,皆如是。”
所以姜若慎离开了太子,所以后来又给了贺延年休书,可是她一直知道自己胆小又不够聪明,所以情绪上头的时候干下了很多蠢事。
是上天仁慈,让她重活一世,重新回到曾经无忧无虑的人生,可是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从她在刑台上摔掉了木盒子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朝着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而她,看不破,抓不住。
轰隆——
闪电划破天际,滚滚雷声随之而来。
又一声轰鸣巨响后,急风骤雨倾盆而下。
姜若慎重新穿好了衣服,因为受伤位置不好上药,故而只是随便往上倒了倒,这几天背后有伤,所以睡觉都是趴着的。
外面下着大雨,偶尔闪电惊下,撕破黑夜燃起一瞬白昼。
劲风吹来猛烈的雨,啪嗒啪嗒砸在屋檐上,姜若慎睡不着,她坐了起来,顿了顿后,下了床,蹲在床脚上取出了下面的暗格。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冰冷而烫手的白玉璧,一样是轻薄却刺满倒针的纸条。
上面的字很好看,是阿斐表哥与她约定上药的日子。
她想,外面的雨这么大,他应该不会来。
重新将暗格放了回去,这一次回到床上后,姜若慎索性用薄被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住,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姜府外,闪电撕裂天空,照亮槐水巷四周。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角落里,赶车的人披着蓑衣,雨点打下,溅起一朵朵水花。
孟关扔下被吹到马车上的树叶,“公子,我们还要等吗?雨这般大,表小姐会不会忘了?”
车内的连崔错拈起一颗白棋,却迟迟落不下去,
“等。”
“如果表小姐不来了呢?”
“不来......就不来吧......”
孟关无言以为,等一个不会来的人,这实在不像他认识的公子。
许多人都说公子好,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虽然觉得公子待人接物都分寸得当,可其实公子是个极其冷漠的性子。
一切所作所为,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像计算过的演戏。
克制的公子,冷静的公子,却在遇见这位表小姐后,做出了许多不克制,不冷静的事情。
但是呢,若说特别,公子又从未想要靠近,若说不特别,公子又会在这样大雨瓢泼的雨夜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孟关不太懂,当然,他也不需要懂。
对公子的了解越多,就会越见识到公子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何况,公子注定要迎娶端阳崔氏的嫡女。
连崔错重新打乱了棋盘,将一颗颗棋子重新放回棋盒里,他想要像往常一样重新再下一局。
左手第一颗黑子落下,右手的白子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点。
当每一条都是路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觉得无路可走呢?
砰——
白子被重新扔回棋盒里,曾经棋布星罗的棋盘之上,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黑子。
这一刻,连崔错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对手,可是能与他匹敌之人,至今未逢。
轻轻一叹,为什么世上要出现如此有趣的棋局?又为什么他要渴望这明知结局的对手?
雨点如玉珠,跌落在窗棂上,碎了又碎。
“是姜小姐吗?”
对着突然出现在雨幕里的人影,孟关大声喊道。
听见喊话时,雨里撑着伞的人脚步加快了些,与此同时,车内传出棋盒摔落的声音,无数个棋子“噔噔”蹦跳,好似大雨中的那人一深一浅的脚步。
姜若慎手中的伞愈发低了些,视线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心里大叫着:拜托,别喊了!这么大的嗓门再喊就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