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审视秋灵顶多十四五岁的青涩脸庞，也在审视过去同一年龄段，那个同样描眉敷粉，盛装登场的自己。
【你是天生的歌者。】
如同第一次被水袖痴缠住，牵引着走进那段似水中观月，又似大梦初醒的时光。
千星既没有回答是或否。
他只是交还了那枚凤挑，并告诉秋灵。
“我明日还会再来。”
不多时，剧场的灯光全然暗淡。热闹一段一段，总归持续不了太长。
千星依然站在会面的那颗樱花树下与他人道别。
北斗牵着姥姥的手，乖巧地朝他挥手。
“下次见给你带姥姥做的和果子。”他这般承诺，“如果你真的要学唱戏，我会请求姥姥带我来捧场的。”
“虽然我看不太懂，但感觉跟看歌舞伎差不多。人们一边唱歌一边走来走去，像在看动画片。”
千星开始怀疑北斗看过华国早期的戏曲风格动画，那在当时的霓虹国，的确称得上出圈。
“那拉钩？”他伸出尾指，北斗也伸出尾指与他勾在一起。
当两人挨得这样近，旁人这才真切对他们相似的黑发蓝眸有了实感。
‘果然，千星很可爱。’北斗看着千星清澈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他看惯了镜子里大半遗传自父亲的相貌，难得看见同发色同瞳色气质却干净像溪水和花蕾，与他迥然不同的同龄人，难免新鲜。
千星不知道直视着自己的小孩正在想些什么。此时他刚松开尾指，另一人便瞬间接替北斗原先的位置，勾住他来回晃。
“不能厚此薄彼哦～”日日树涉发出扭捏的哭腔，千星抖了两抖，最终没狠心抖开他的手指。
小魔术师再次递上一朵色调炽烈的红玫瑰，银白发丝如雪垂落。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为你送上最热烈的爱。”
他惯用最虚浮的语调吐露最诚挚的真心。
而千星从未拒绝过小魔术师的玫瑰花。
他微扬起笑，说：“我收到啦。”
日日树涉遂又一次快快乐乐地哼起了歌，千星等他唱完，复继续带着那份笑容转了下玫瑰，开口道：“做这些特制的玫瑰应该很费时间吧。平时学习已经很辛苦了，涉要好好吃饭哦，我会拜托老师的助理姐姐加强监督的。”
飞扬的长发顿时偃旗息鼓。
千星终于满意地挥别众人，坐上回家的小轿车。
次日，他信守承诺来到剧场，同一舞台同一时间，薛湘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惊艳亮相。
清清亮亮的一吟一唱，娇娇俏俏的一颦一笑，哭笑喜闹皆是动人。
收敛了疯劲的秋灵无愧《锁麟囊》A角身份，以得天独厚的天赋赢得满堂喝彩。
待唱到归宁，偶尔，千星会与他对上视线，似烟雾缭绕的哀切在眼底扎了根，比秋兰眉眼的悲色更甚，千星有好几次差点以为他将要落下泪。
身为B角的秋兰正在台下聚精会神地观看，千星注意到她的手指会在大腿上画着圈，他认出那是云手的动作。
秋兰在试图将秋灵的形刻进身体里。
《锁麟囊》排了几期，千星便看了几期的戏，场场不落。
有时他在梦里常常听见了有人咿呀咿呀地唱，唱人生无常，唱痴男怨女，唱千古绝恋。他已许久许久未曾梦见这些。
“师弟，你唱得真亮真高。”
“我这样走可对？你快帮我参悟参悟。”
“你太出色，没有人能比你更出色。”
“是你毁了他！是你！”
无数声音在梦里呐喊，吵着闹着要冲出大脑，千星不断敲打自己的太阳穴，痛得几近晕厥。他绝望地张开嘴，可什么音节也啊不出来。
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嗬、嗬、嗬——”胸膛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沉的夜晚震耳欲聋。
千星捂住耳朵，用力地感受这份鼓噪的动静。
“你又做了噩梦。”
温暖的双臂环绕住他颤抖个不停的身子，七种茨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非要和那个人接触不可吗？”
千星挨着他的肩膀，出神地凝望被月光照得影影绰绰的瘦长黑影。
“嗯。”他低低应了声，半晌，继而吐出下一句：“我只是感觉，他和我有点像。”
“茨你，有想过成为偶像吗？”
七种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看在千星做噩梦的份上，他还是选择在半夜三更这个时间节点动了动怠懒的脑细胞。
“以前没想过。”他回答：“以后想不想我不确定。”
“成为偶像也算是脱离底层的一种方式，不过我更喜欢能握在手里的财富。”
“比起我，千星成为偶像的可能性更大吧。”
他越想越可行：“你艺术天赋高，学习能力强，嗓音独特，外形漂亮，成为当红偶像的因素只差两点。”
“人气和体力。”
“如果你能一直保持我所说的状态，前者绝不可能低到哪里去。后者则完全可以后天科学锻炼。”
“而我可以当你的经纪人。”
“最近我发现自己或许意外擅长策略，等我运用熟练，估计会成为你不小的助力。”
千星越听越困，他无言叹气，为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
在七种茨的思维即将天马行空飞到如何打造娱乐帝国之时，他赶紧佯装睡着，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被强行止住话题的七种茨不满地戳了戳他酒窝的位置，也跟着一块躺了回去。
今夜星子稀疏，月亮隐没于云层后面，花园外一簇簇萤火虫或许都比他们明亮。
七种茨闭着眼，过没多久，他听见隔壁枕头传来窸窣的动静。本该睡着的那人在昏暗光线里找寻他微微蜷缩的背部，轻轻伸手地触碰了下，发现仍是干燥的，没有被汗打湿，便扯过掉落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免得夜深露重着了凉。
他习惯了这样的暖，睡意因此生得极快。
迷迷糊糊间，他想到千星身上数不清的迷，想到千星所隐藏的秘密。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想。
千星，想成为偶像吗？
他还没问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