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开场还剩五分钟。
千星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于最前排正中间的位置落座,然后发现这儿视野好到连台上道具的纹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他不合时宜地冒出前世一句广为人知的笑梗。
当然,他所指的有钱人并非他的演技老师,虽然对方也很有钱,但单论有钱程度,能飞到他目前尚且狭小交际圈大气层的,只有他真正的养父,既星海财/阀家主星海清雪。
是的,综合各项线索,千星已确认这几张VIP贵宾席戏票究竟出自谁手。
‘那个人,不会想让我现场学了唱给他听吧。’
千星尚未来得及深思,观众席的灯光便蓦然暗下。
只听帘后一声微颤的“走哇——”,一管家打扮的老生踩着节奏感极强的铜锣声自舞台左侧登场,他神色匆匆端着颜色鲜亮火红的锁麟囊,开口便以极稳且亮的一段二黄散板拉开这场大戏的序幕。
千星悄悄提了口气。
就到梅香催促着仆人快快更换嫁妆之时,一道婉转嗓音响彻了整个剧院,他的那口气适才松落,不再高高悬起。
‘也对。’
是他着急想岔了。一部戏的主角戏份何其重、唱腔何其多,若是三两场还能撑住,换作邀约满天飞的连轴转,再好再年轻的身子也不定吃得消。
况且老祖宗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应对这个“万一”,成熟的剧团不可能忘记安排A角发生意外情况时临时顶场的B角。
“秋兰?”
“应当是。”
身后两人窃窃私语,千星听见其中一人似失落又似愤怒地抱怨。
他说:“票白买了。”
同伴安慰他:“都是姐弟俩,差不太多的。”
被安慰的那个却不受这个哄:“哪里差不多?秋兰嗓子比秋灵沉,身姿没秋灵娇俏,都演不出薛湘灵大家小姐的神韵。”
“话不能这么说。”同伴也有些不大高兴道:“秋兰唱腔那叫柔和婉转,自有一股悲色,唱起归宁一折可不比秋灵差。”
“这本是大团圆戏,要那么多悲色作甚。”
眼见后座两人声量因逐渐激烈的争执而情不自禁扩大,千星忍不住回头想提醒,结果头刚转过去,却发现身边另一个孩子抢先一步,制止了失态的失控。
“嘘。”
从千星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小孩抿着嘴角而稍显严肃的侧脸,发丝与眼瞳均为郁郁葱葱的墨绿色,使人联想到清晨宁静的森林与湖泊。
被提醒的两人嘎然失声,意识到自身方才的失礼,不由对着回头看的小孩们讪讪一笑,作出抱歉的姿态。
小孩满意回身。期间,千星还与对方视线交接了一小会儿,隐约的熟悉感在这短暂的交接过程中袭来。
他暗自琢磨,终于翻到不久前星海家所举办的收养仪式。
‘好像是那位主持仪式的僧侣的儿子。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
‘当时一直板着脸还以为是仪式需要,原来现实也是这样沉着稳重的性格。’
‘嗯......下周六我是不是要跟星海夫妇前去他们家的寺院拜访来着?算了,先不想了,下周再说。’
这件小小的偶然事件并未被千星放在心上。
没了身后的谈论,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戏曲上。
台上演到了薛湘灵因水灾而孤身流落的凄凉处境,她情到悲处掩面哭泣,柔声细语,嗓音低颤,确实合了方才的点评——自有一股悲色。
千星因那点悲晃了神,迷了眼。长长水袖抛落,竟仿佛烟雨朦胧的故乡。
“星海君?”
袖子传来被拉扯的动静,千星应了声,下意识露出微笑,失焦眼眸却仍恍在梦里,显出几分迷离。
他不好意思地对北斗道了声谢,接着一手捧住点翠凤挑,一手敲上后台休息室的大门。
“谁?”里面的人用华国语言不耐烦地问。
“我们来还首饰。”千星也用相同语言回道。
休息室静了一会儿。
“扔了。”那声音冷冷地命令,他重复着:“把它扔了。”
透着几近咬牙切齿的恨意。
千星踌躇地望向手里这件造价不菲的凤挑,终归鼓起勇气轻轻垫脚,试着敲响第二次门扉。
然珠串相互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动静到底击溃了门后那人紧绷的神经。
“你听不到吗!”他破声大喊,语带哭腔,“我说了扔掉!”
“扔掉啊!还给我做什么!”
冰鹰北斗和日日树涉皆被这突然发难的一声惊了魂,两人立即紧张地拽过千星将他往身后藏。他们虽然听不懂里面的人在骂什么,但那汹涌起伏的激荡情绪却结结实实透过大门,透过陌生言语,如同泛滥的洪水般将人淹没。
“哎呀,你这是发得哪门子的疯!”
另一阵铃铃铛铛的焦急盖过珠串的响动,来人正是刚卸完妆的秋兰。这会儿老远听见弟弟又在发疯,她连头面都未来得及拆便匆匆赶来,好好一对柳叶眉几乎被她皱成连绵山脉。
门扉咔的打开。
通红一双眼直愣愣袒露于千星面前,叫他呼吸不由一滞。
“秋灵?”
秋兰被弟弟游魂似的状态吓得微抖,她忙走过去,想将秋灵带回房间。
可自家弟弟却扒着门框,直勾勾凝视千星,从他捧着点翠凤挑的柔嫩手指再到他漂亮的脸。
“刚刚叫我的是你?”
他的态度突兀地温和下来,多变得一如夏日的天气。千星迷迷糊糊摸不着头绪,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男生女相,男生女相。”他自言自语,浓妆艳抹也盖不住的清秀眉目与秋兰有八成相像,除却身高体型,上了妆的姐弟俩几乎从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哑声问:“小孩。想学唱戏吗?”
千星以为自己听错,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目。
学唱戏?谁学?他学?学什么戏?
“发生了什么?”北斗被秋灵古怪的表现弄得不太舒服,他凑近千星耳边小声询问:“他在说什么?”
涉也依样画葫芦地霸占千星另一边耳朵:“哎呀呀,感觉这个人对千星很感兴趣的样子。”
“呃、他问我......”
“想不想学唱戏。”
最初那阵惊诧消去,千星重归往日的冷静。
秋灵奇奇怪怪的疯劲固然令人害怕,可他又并非头回接触这种使人抓心挠肺的疯。
这样想着,他不再躲避秋灵的目光,反用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坦然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