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 PM
老式座钟的报时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吴玉芳数到第六下钟响时,手指正好停在老年机键盘的“3”键上——那是女儿手机号的第七位数字。
夕阳从社区活动中心的西窗斜射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铁栅栏般的阴影。她的拇指悬在绿色通话键上方,像被施了定身术。广场舞的音乐已经停了十二分钟,老年机屏幕上的数字“18:06”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再等等。”她对自己说,“说不定正忙着开会。"
活动中心门口,张阿姨的女儿开着白色SUV来接人,车头明晃晃的“四个圈”标志刺得吴玉芳眼睛发酸。她看着张阿姨矫健地钻进副驾驶,那件印着“巴黎铁塔”的丝绸衬衫是上周女儿从拼多多给她买的同款。
“吴老师不走啊?”张阿姨降下车窗,新烫的卷发随着空调风轻轻晃动,“气象台说今晚有暴雨呢!”
吴玉芳把老年机往印花布包里塞了塞:“我等...等老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张阿姨嘴角微妙地下垂了0.5厘米——这个曾经听过她三年语文课的女人,此刻眼中浮现出三年前追悼会上那种混合着怜悯与尴尬的神情。
发动机的轰鸣声远去后,吴玉芳摸出包里的小药盒。铝箔板上的五颗白色药片已经少了三颗,她熟练地抠出第四颗,就着保温杯里冷掉的茉莉花茶咽下去。
医生说这是治疗轻度认知障碍的,但她偷偷查过说明书,那行“延缓阿尔茨海默病进展”的小字像把刀,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在她太阳穴上剐蹭。
广场舞队的蓝牙音箱突然自动播放起《最炫民族风》,把吴玉芳吓得打翻了药盒。药片滚落在水泥地上,沾满了灰尘。她蹲下身去捡时,发现活动中心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正闪着红光,像只独眼怪物注视着她佝偻的背影。
“吴老师别动!”志愿者小唐举着手机冲过来,“这个构图绝了——逆光里的剪影,配上满地药丸,简直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当代艺术!”
吴玉芳僵在原地。小唐的手机镜头离她皱纹纵横的脸只有三十公分,美颜功能把她的老年斑P成了时尚雀斑。屏幕上跳出的自己戴着虚拟墨镜,头顶飘着“潮玩奶奶”的粉色弹幕。
“您看这个直播效果!”小唐把手机转过来,“观众都说您像蔡明老师呢!”
吴玉芳盯着滤镜里那个陌生的时髦老太太。AI算法抹平了她眼角的皱纹,却忘了处理她颤抖的双手——那双曾经能同时握住五个调皮男孩手腕的、向阳小学最严厉语文老师的手,现在正不受控制地把药片捏成粉末。
“我老伴当年……”她刚开口就咬到了舌头。直播间里突然刷过一条弹幕:【这老太婆戏真多】。小唐的手指飞快划过屏幕,特效烟花“砰”地炸开,掩盖了那条留言。
“对了!”小唐突然切换界面,“您看这个视频更带感!”
屏幕上,一个穿黄衣服的外卖员撞翻了女孩的行李箱。橙子滚了一地,女孩的GUCCI拖鞋飞出去三米远。吴玉芳的瞳孔骤然收缩——背景里那栋贴着“拆”字的红砖楼,分明是她执教三十年的向阳小学。楼顶那截断掉一半的旗杆,还是1998年台风“温妮”来袭时折断的。
更诡异的是当外卖员弯腰捡橙子时,后颈处露出一道七公分长的疤痕。形状像把歪斜的镰刀,和她丈夫肺癌手术后的切口一模一样。三年前主治医生说过,由于淋巴结清扫的特殊性,那个疤痕全市不会有第二例。
“这视频什么时候的?”她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