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奶奶让自己等她,孟里骑上小白龙就往山风苑赶,他不敢相信亲切慈爱的冯爷爷一夜之间就永远离开了人世,那句“你和小灼都要好好长大”竟成了老人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年孟里翻过栅栏偷看沈灼弹琴摔倒在后院,冯爷爷抱起他叫他孟家小崽,让他别害怕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就在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冯爷爷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装扮圣诞树,说好今年圣诞节还要过来陪他,可如今一转眼,人就没了。
孟里赶到山风苑时,冯爷爷的遗体已经被送往殡仪馆,六号栋熟悉的院子大门紧闭,只贴了一张沉重的黑白讣告,上面写着老人家去世的时间,请有意表示哀悼者前往殡仪馆二号厅吊唁。
小白龙拐进殡仪馆所在的街道时,孟里看到很多人抱着鲜花不约而同地往二号厅走,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交杂在一起,给这个寒冷的冬至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霭。
这位备受尊重的老人来自北方名门望族,早年间在国外留学认识了爱人,一位优秀的年轻钢琴家。爱人心系故乡,为了满足她的心愿,俩人在异国完成学业,便一同回到岚水任教近三十年。老伴离世后,冯老既没有回去寻北方的根,也没在女儿的劝说下搬去省城,而是在这栋红色的小楼里独居了十多年。
孟里想起奶奶说,冯爷爷昨晚突发心梗后,直到今天早晨学生上门送饺子才被发现。可如果今天不是冬至呢,没有人过来给冯爷爷送饺子呢?孟里不敢想象。
孟翠华匆忙赶到殡仪馆时,孟里正被人流推着往里走。孟翠华递给孙子一捧黄白相间的菊花,抹着眼泪说:“去,再看你冯爷爷一眼。”
殡仪馆播着淡淡的哀乐,空气中氤氲着香烛的气息。按照流程,前来吊唁的人先是向家属表示慰问,再围着棺材转上一圈与逝者道别。因为来的人多,场馆拥挤急促,孟里同奶奶走到快中间了,才看到侧旁身穿白色孝衣,跪拜在地的沈灼。
少年的背比往常挺得更直,头却埋得很深,只定定盯着地面某一处,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孟里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冯阿姨倚靠着墙,神色枯槁地坐在地上,那头曾经瀑布般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她毫无心思与任何前来吊唁的人交谈,眼睛哭得像两个巨大的核桃,又像一口没有尽头的泉,源源不断地流眼泪,时不时看一眼身旁正在招待宾客的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举止得体的男人,即便留了胡茬,也还是看得出相貌俊朗,不同于冯阿姨的沉痛,男人眼里没流露出太多情绪,又或许只是克制住了。
孟里见他向来往的吊唁者们一一致谢,又听前排长辈对男人说:“节哀啊志松,照顾好清枝和小灼。”原来是沈灼爸爸,孟里不禁多看了一眼。
吊唁的队伍终于轮到孟里和奶奶,孟里捧着鲜花放到灵台前深鞠了三个躬,被奶奶牵着来到了冯阿姨身边。他看到奶奶拍着冯阿姨苍白的手背,轻声安慰道:“保重身体,孩子。”
冯清枝愣了愣,抬起早已哭肿的眼皮轻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角又涌出一股眼泪。
沈灼还是那样笔直地跪着,低头看向地面,像个一动不动的模型。孟里本来想过去跟他说点什么,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叫他一声也好。但他不敢,他有些害怕,不知是害怕面对沈灼不想理他的事实,还是害怕自己接不住沈灼此时的悲恸。
慰问完家属,孟里跟着奶奶移步到棺材前与冯爷爷做最后一程道别。老人的遗体被安放在里头,面容平和且安详。孟里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冯爷爷抱着个小木盒子来青居巷告诉他小溪走了,当时小溪也跟睡着了似的,静静躺在小盒子里。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人和其他动物都是一样的,具体哪里一样,孟里说不清楚。
在他尚且不算太长的人生里,懂得的道理还不算多,给他温暖的人也没有几个,冯爷爷就是其中一位。与老人家相处的画面一幅接一幅从脑海中闪过,孟里终于意识到,以后再没有人叫他孟家小崽了。
“孟里,跟着走。”或许知道最后一次见冯爷爷,孟里忍不住多停留了会儿,直到奶奶在一旁催促,才挪动步子继续往前,不想刚抬起头,就与斜对角的沈灼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烛香愈发浓烈。孟里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沈灼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跪得笔直看向地面,一点不像动过的样子。可孟里分明就看到沈灼抬头了,那是沈灼啊,他怎么会认错呢?那双画一样的眉眼,不是沈灼又是谁呢?孟里心想。
但是不是沈灼又有什么重要呢?就算是沈灼无意间抬了下头,恰巧看了他一眼也不能说明什么,他们不再是朋友了,至少沈灼已经不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