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并不知道自己在山路上走了多久,一边走着,一边还要躲避德军的搜捕,她的双脚、腰背全都痛疼不堪,鞋子磨烂,但为了不耽误时间,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忍着,走过七拐八绕的小径,自己的意识开始出现了混乱。
她完全失去了时间感。
直至森林里响起了枪声,惊得她、尤瑟夫和安妮打起了所有的精神。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超出了尤琪的想象。
探照灯闪过了滔滔不绝的河水,从茂密的森林里照射进来,随即枪声响起,刺耳的枪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吓得尤琪尖叫出声,虽被安妮飞快地捂住了嘴巴,但仍引来德军的注意力,他们牵着的猎犬朝着尤琪这个方向不断地犬吠着。
尤瑟夫迅速地拉着尤琪往前跑,却被冰冷的子弹打中了左腿,鲜血飞溅,落在了草丛里,尤琪瑟缩地颤抖着,踉踉跄跄地被安妮拖着往前走,她的目光落在被德军又打中了第二枪的尤瑟夫,眼泪无声地落下。
尤琪以为自己能到达西班牙,她以为自己能到达。
但,枪声划开了晨昏线。
谢清嘉接到了来自柏林的电话,是赫尔曼,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巴黎歌剧院的爆炸案中有中国人,打听到是她被送来陆军医院便打给了霍夫曼医生。
此时,已是五月三十一日,英国皇家海军胡德号战列巡洋舰在北大西洋被俾斯麦号击沉的七天后,俾斯麦号被“乔治五世”号战列舰、“罗德尼”号战列舰、“皇家方舟”号航空母舰、“诺福克”号巡洋舰和“多特塞郡”号巡洋舰击沉的四天后。
“莉莉。”赫尔曼的声音低沉而醇厚,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她安心的力量,“你的伤严重吗?”
谢清嘉握着话筒,轻轻地唤道:“赫尔曼。”昏迷后的走马灯花让她有些不安,曾经一直被压抑在心底里的恐惧与害怕再次浮上心头,她甚至还有点迷茫。
她知道自己可以清醒地糊涂着,知道大家活得很艰难,在国内的家里人活在战区,大哥他们每日与日本人周旋,她知道父母一直挂念着在国内的家里人,挂念着在天上飞的谢清阳、小叔,挂念着在地上的谢清越,她知道父亲谢慷仁一直想回国,即使他不懂军事,好歹有一身医术能救人。
但他又放心不下把妻子和女儿留在战区,又不敢把她们带回国内,他深知,国内的战场比欧洲这边更加残忍与血腥。
她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怕增加了父母的忧心;她知道自己怕死又胆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目睹着家人和好友相互走上战场,所以她在这个年代活得清醒,也活得痛苦。
好像,此时赫尔曼竟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赫尔曼,我有点想哭。”谢清嘉哭过很多次。
赫尔曼知道谢清嘉从小就情绪敏感,在谢清越要踏上回中国的轮船的时候,她泣不成声,哭着送走了一直在安慰着她的男人,“莉莉,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参加了红十字会的培训,你在知道他们培训你们是要去前线的情况下仍然参加,也参加了法国实业家协会,与我们这群德国人在周旋着。”
“莉莉,你很勇敢,也很坚强。”
“答应我,我们要活着在柏林见面,好吗?”
谢清嘉不敢想未来自己是否还能和赫尔曼的见面,她都不敢想象,“.......嗯。”
海因里希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刚好来找霍夫曼医生的时候便听见了谢清嘉的声音,带着哭腔,哭得啜泣,他才知道她十分不安,迷茫与害怕一直被她压抑在心中,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墙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外面飞过的鸟儿沉默不语。
医院里一片岁月静好,外面的巴黎已经彻彻底底被闹翻天了,弗里德里希昨晚抓了一连串的抵抗运动成员,搅得整个巴黎鸡飞狗跳的,人心惶惶的,纳粹宛如乌云般地压在巴黎上空,随时地便向他们伸出可怕的爪牙。
正当抵抗运动成员的薇薇安觉得自己死路一条的时候,突然从暗处伸出的一双手把自己拉回了黑暗里,她闻到了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柠檬的味道,这个人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两人藏在地下室里,胆战心惊地听着上方传来德国人以及法国人的脚步声。
薇薇安总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明眸皓齿的,正是艾丽娅口中的芙蕾雅,芙蕾雅也是抵抗运动成员的之一,加入的时间更早,只是听说在护送落入巴黎的英国飞行员逃出巴黎前往西班牙的路上失踪了,后来还遭到了纳粹的追捕。
上方终于不再传来脚步声,芙蕾雅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敢出声,“好久不见,薇薇安,艾丽娅他们怎么样了?”
提到了艾丽娅,薇薇安表情僵硬在脸上,想起了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一幕,依然觉得后怕,“艾丽娅被纳粹抓住了,他们用艾丽娅的父母逼迫她就范。”
弗里德里希让他的下属抬起了坐着轮椅的艾丽娅的父亲去了阳台,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看着拉着窗帘的对面的房子,他说,如果艾丽娅不出来就会把她亲爱的父亲扔下去,活生生地扔下去。
艾丽娅的母亲哭着求着弗里德里希不要这么做,年幼的孩子被这个场面吓到完全不敢说话,艾丽娅的妹妹护着艾丽娅的孩子,他们不希望艾丽娅出来,不希望,但是不出来的话,艾丽娅的父亲就要被活生生地杀害。
艾丽娅出来了,她出来的时候,让薇薇安快跑。
“逃出去,薇薇安。”
芙蕾雅一言不发地给了一个拥抱给薇薇安,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这个年轻的孩子,“不要怕了,我们过了这个风头就离开巴黎。”
“芙蕾雅,我们要怎么离开?”薇薇安此前真的很迷茫,她要怎么才能离开巴黎,才能找到自己的战友。
芙蕾雅轻柔地帮薇薇安擦去了眼泪,露出了势在必得笑容,“薇薇安,在巴黎的德国纳粹是很聪明,但是在别的地方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