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沉下来了。
起初是燥热的。日头虽已西坠,空气里却还蒸腾着未散尽的热气,粘稠地裹住人的皮肤。蝉在树上作最后的嘶鸣,一声递着一声,不知疲倦似的。偶有微风掠过,也是温吞的,拂过汗湿的脊背,反叫人更觉烦厌。
及至夜深,热气方渐渐散了。月光清冷冷的,漫过屋顶,在水泥地上铺开一层薄霜。晾衣绳上悬着的汗衫不再滴水,只随风轻轻晃动,投下模糊的暗影。不知谁家的婴孩哭了两声,又倏然止住,夜便愈显得静了。唯剩露水悄悄凝结,在草叶尖端聚成晶莹的一点,将坠未坠。
明日,又是大热。
外婆家的瓦片被晒了一整天,踩上去还是温热的。沈云轻车熟路地翻出阁楼小窗,踩着歪脖子梨树的枝干跃上屋顶。沈川跟在他身后,动作比他更轻,像只夜行的猫。
“哥,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还爬上屋顶,会不会有点幼稚?”沈川看着他轻笑道。
“你! …那我下去了…”
“别,哥我开玩笑的”。
夜风拂过,沈川的衬衫下摆微微掀起。他挨着沈云坐下,膝盖故意撞了下对方的。
“阿川,别怎么挨着我”
“怕哥哥冷。”
“三十度的天你说冷?”
沈川不答,只是仰头。墨蓝的夜幕上,星河正缓缓流淌。
“那是织女星。”沈云指着最亮的一颗,“旁边四颗小的像梭子。”
沈川“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沈云的侧脸。月光给他的睫毛镀了层银边,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看星星!看我干嘛?”沈云轻拍他后脑勺。
沈川忽然抓住他还没收回的手,带着他的指尖划向夜空:“那是什么星?”
沈云的手僵在半空。沈川的掌心滚烫,指腹有白天削模型留下的薄茧,磨得他皮肤发痒。
“……天鹰座。”他抽回手,喉结动了动,“Alpha星是牛郎星。”
沈川歪头:“那他们一年才见一次?”
“神话故事而已。”
“真可怜。”沈川躺下来,后脑枕着手臂,“换成是我,偷渡银河也要每天见哥哥。”
沈云心跳漏了一拍。
凌晨两点,第一颗流星划过。
沈川猛地坐起来:“许愿!”
“幼不幼稚……”沈云话音未落,沈川已经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许什么愿要这么久?沈云偷偷瞥他。少年被星光照亮的轮廓格外清晰,连鼻梁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都看得分明。
沈川突然睁开眼。
“!!!”沈云慌忙扭头。
“哥哥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你干嘛要问我” ,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川凑近他耳边:“我希望——”
远处突然传来外婆的喊声:“小云!带弟弟下来睡觉!”
温热的气息僵在半空。沈川退开,笑得意味深长:“骗你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率先翻下屋顶,背影融进夜色里。沈云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发现掌心全是汗。
他们在外婆家呆了一个多月,这天准备收拾回去 ,外婆踮脚从樟木箱里取出两罐腌梅子,红绳扎紧的玻璃罐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
"阿川,"沈云蹲在藤箱前招手,"过来。"
沈川慢吞吞挪过去,手指勾住哥哥的衣角。沈云拉过他手腕,把一罐梅子塞进他背包夹层:"拿好了。"
"哥哥呢?"
"我这儿还有。"沈云笑着弹他额头,顺手把沈川翘起的衣领折好,"路上要是晕车,含一颗。"
沈川突然抓住他整理衣领的手,脸颊贴上去蹭了蹭。沈云由着他闹,另一只手揉乱他头发:"多大了还撒娇。"
阁楼地板咯吱响,外婆在门外咳嗽:"小云啊,阿川的止咳糖浆别忘了——"
沈云应着,转身时没看见弟弟把两颗梅子偷偷塞进他行李箱夹层。
早餐时间,灶台上的豆浆锅咕嘟冒泡,沈川趴在桌边,看沈云把剥好的水煮蛋碾碎,拌进白粥里推过来。
"阿川,吃。"
"蛋壳..."
沈云摊开掌心,碎蛋壳早被挑得干干净净:"你哥什么时候让你吃过壳?"
外婆端来刚出锅的葱油饼,沈云掰开金黄酥脆的三角,把沾满芝麻的尖角搁进沈川碗里。沈川用筷子尖戳着饼皮,突然说:"哥哥喂。"
"手断了?"沈云笑骂,却还是夹起一筷子递过去,"烫,吹吹。"
沈川凑近时,睫毛扫过沈云指尖。
邻居家小孩追着母鸡跑过晒场,沈云倚着草垛给沈川系鞋带。
"抬脚,阿川。"
沈川扶着哥哥肩膀,看沈云修长的手指在帆布鞋孔间穿梭。阳光把两人影子融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轮廓。
沈云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昨夜沈川踢被子,他迷迷糊糊把人搂住,醒来发现弟弟蜷在自己怀里,呼吸喷在锁骨上,痒得像幼猫。
沈云用力一勒鞋带,沈川踉跄着扑到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