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关上试练板,符文瞬间失效。他重新坐回凳子上,理所当然地听着旁边朋友们的称赞。
“下一个,克莱夫。”
“……”
“克莱夫!都快下课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和杰拉德同一组的最后一个位置,一个黑色卷毛脑袋缓缓从桌上抬起来,似乎是刚睡醒,脸颊还留着压出来的红印。
“哈?”克莱夫坐起身,不耐烦地撇嘴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也要叫我?”
“别抱怨了,快点。”罗德尼催促道。
“啧。”
和亚当一样,克莱夫打开试验板后,看都没看,随手在上面划拉几下,结束的瞬间,一团足有脑袋大小的明亮火焰唰啦啦跃然板上。
旁边的人纷纷惊叫出声。
“很优秀的火球。坐吧,克莱夫。”
罗德尼扫视所有座位一眼,视线蓦然被靠墙的某个身影吸引。
杰拉德抬眼恰好和她对视,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旁边:“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笔,黑色的学院制服贴合着他瘦削的后背,起身回答:“杰拉德。”
“好,你来试一下。”
话落,课室后面低低的交谈声立即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杰拉德像前两位一样打开桌面的试验板,动作流畅地一笔画就整个符文,罗德尼满意地点点头。
落下最后的点,符文冉冉冒出一片白烟,即将生出火焰时,上升的白烟却突然沉降下来,符文边界蓦然闪过一道暗沉的幽蓝色光线,然后归于平静。
失败了。
空气凝固几秒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课室都被嘲笑声充斥。
罗德尼立即黑了脸,勒令其他人安静,又检查了一遍符文:“没问题啊,怎么回事?你要不要再试……”
她还没说完,课室上方悬停的机关鸟倏然发出震耳的敲击声。
大概是有了下课铃的鼓舞,课室里有人大着胆子高声起哄道:“老师你就别管他了,让他再试一遍有什么用?还是让他回去抄个一千遍先把字认熟了再说吧!”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次哄堂大笑。
罗德尼头疼地道:“别嚷嚷!杰拉德抄完符文后拿来给我。下课。”
此言一出,课室顿时像泄洪一样,人群熙熙攘攘地进来,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安静多少。
杰拉德看着自己的试验板久久没有回神。
罗德尼安慰他几句:“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勤能补拙,一步步来吧。”
说完,她叹了口气,拿着自己的课本也转身出去了,偌大的课室转眼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指尖缓缓涂抹试验板上留下的斑驳黑色,这是符文灼烧后留下的。
明明只是一个如此简单的符文,放在从前他根本不屑一顾,为什么会没有成功?
这个失败就像一把锋利的铁锥,将他的从容狠狠砸了个四分五裂。
杰拉德忽然感觉心里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仿佛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线从心脏延伸,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不信邪地抹掉那圈印记,试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十指都被染得黝黑,剩下的驱魔材料也用完了,结果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能没有成功?
他失神地走出课室,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走,当站定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食堂门口了。
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不论原先是在谈笑,还是在做别的什么,只要一见到他就会自觉安静下来。
唯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一双双,一道道,阴魂不散,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杰拉德只觉胸腔被一团棉花塞得满满当当,沉闷的,无论如何也喘不过气来。
眼前天旋地转,视线逐渐模糊。恍惚中,周围的一切全都变成了浓墨似的黑色,无数双陌生尖锐的眼睛弯成诡异的弧度,嘻嘻哈哈地窃笑起来,刺耳的切切察察几乎要贯穿耳膜。
“乡下来的土包子,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肯定大字都不识几个吧。”
“学院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收容所吗?竟然连这种货色都敢招进来!”
“史蒂夫真是老了,竟然让这种人蒙混进来,走后门进来的都没有门槛了吗?”
“这是最基础的驱魔符文……”
“你不过是个鼻子比狗还灵的怪胎!!”
……
无孔不入的咒骂声悉数钻进耳里,避无可避,杰拉德感觉脚下的土地伸出了无数粘稠的触手,将他牢牢按在原地承受。
冷汗从额头渗出,他痛苦地用力捂住耳朵,身体里似乎困着一条剧烈挣扎的蟒蛇,盘成一团后因为疼痛而拼命扭动。
黑暗中,数双嬉笑的眼睛将他包围得水泄不通,红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这些眼眶里流淌而出,很快就没过了他的头顶。
杰拉德在这些腥臭的液体中几近窒息,却只能目眦欲裂地目睹水面距离自己伸出去的手越来越远……
沙沙。
笔尖在纸上一遍遍地画着那个最基础的生火符文,密密麻麻的纸张交叠着压在一起。
杰拉德双目失神地握着笔,着魔了似的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脑子里好像被黑泥填满,无法思考,无法运转,连呼吸都慢慢变得微乎其微……
啪。
手里的笔倏然断成两截,他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手,此时手指还处于用力过度的苍白中。
他又看了一眼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符文纸团,然后无动于衷地放下断笔。
没有关紧的窗户敞开缝隙,一阵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刷啦啦吹落在地,纸张又自行翻滚到对床床脚。
对面的床铺已经空了,桌上的架子空无一物,柜子里也一样空空如也。
因为今天中午的时候,那个叫亚当的人就回来把东西全都搬了出去。
杰拉德俯身捡起那张落在床边的白纸,正要坐回椅子上时,鼻腔忽然蛮横地钻进一股刺激的恶臭味。
他动作一顿,像是定格动画般迟缓地将自己的手臂凑近鼻子。
那股味道……竟然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