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醒?”
“没呢。那两位大人怎么样了?”
“雪还是很大,说是明天走。”
“这么急?从这里到镇上可不近,你去给他们拿点路上吃的东西吧。”
“好。”
……
两个只用气音交流的声音,依稀可以听出是一男一女。
杰拉德眼睫挣动,喉咙干涩,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触目就是油灯的光线将这个狭小的房间照得昏黄。
“呀!你终于醒了!”视线中,一片蓝色碎花裙子在床边晃了晃,随后,唇边抵住了一个湿润的硬物。
“喝点水吧。”
杰拉德顺着杯子倾斜的幅度慢慢吞咽,直到咽下大半杯水,嗓子才终于好受了些,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待的地方原来是一间简陋而空荡荡的木屋。
女人扶着他坐起身,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和我的丈夫昨天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路上看到你昏倒在路上,又是雪天,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当时你浑身是血,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她脸上透露出淡淡的担忧。
杰拉德抓住被子的手指用力得微微泛白,欲言又止:“我……”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被黑色笼子困住之后他就彻底陷入了幻境中,后面的记忆完全脱节,直接衔接现在。
他是怎么从六大恶魔手中逃出去,又是怎么离开那片森林走到这里的?
一时间有无数疑问涌出脑海,但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答案。
“请问这里是哪?”杰拉德心头莫名一跳,隐约有种预感。
女人回答:“附近有个德鲁小镇,这片地区也在它的管辖范围内。”
“……”
回来了。
那片他在此出生、长大、挣扎着过活,最后送走母亲的土地。阔别十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再次回到这里。
杰拉德只觉得有些精神恍惚,记忆中关于家乡的画面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几个模糊的面孔。一时之间,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怯意。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女人连忙起身去开门。门口处站着一个络腮胡男人,他看了床上的杰拉德一眼,对女人说:“可以开饭了。”
“好的。”
对话结束,男人离开了,女人重新回到床边,和蔼地笑道:“忘了介绍,刚才那位是我的丈夫肯,我是玛丽,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杰拉德。”
“好的,杰拉德小伙子,现在我们该去吃晚餐了。”
“谢谢。”
杰拉德穿好鞋子,身上的衣物换了一身干净的,大概是玛丽儿子的衣物。
身体已经缓和了许多,他跟着玛丽离开木屋,走进卧室旁边的一个仓库,或者说是改装后的厨房。
仓库被帘子隔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吃饭,一部分用来烹饪。
一走进来,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极大的桌子。或许是玛丽她们自己做的桌子,木头切割过的痕迹没有被完全磨平,边缘很粗糙。
刚才出现的那个络腮胡男人端着一锅浓汤放到桌上,而桌边已经提前坐下两个男人。
左边的一个稍显年轻,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些拘束不安。右边的一个像是长辈,眉毛中间有道伤疤,此时正绷着脸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资料,不怒自威。
“坐吧。”玛丽把杰拉德推到椅子边,然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肯脱下围裙,把面包切成片装进篮子里,玛丽从帘子后面回来时,手里多了五个碗和汤勺。
这会儿人都齐了,围在一起开始吃东西。玛丽给杰拉德舀了一碗汤,介绍道:“这两位是从图里瓦王城来的驱魔师大人,因为大雪所以留宿一晚。这位是偶然被我们带回来的孩子,他叫杰拉德。”
还在看资料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打量了杰拉德一眼,眸光犀利地问:“你也是驱魔师?”
杰拉德心跳猛地一滞。
他算是当了逃兵的,抛弃封印,也抛弃了镇魔人的使命,哪怕其中有诸多难言之隐,但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让他这个普通镇魔人现在原路返回,重新抓捕逃出来的六大恶魔也不切实际。
封印松动,镇魔人难逃其咎,回去要么被逃出来的六大恶魔弄死,要么被下派来的驱魔师带回去受刑。
更别说刚经历过背叛和抛弃,消沉,逃避,一蹶不振,他几乎失去了往常应对事情的能力,生死于他而言已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自己阴差阳错回到家乡,杰拉德也不想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的疑点了。
他打算在贝丝坟前自戕,既是以死作为镇魔人逃跑后的惩罚,也是为了在骨肉朽烂化为虚无之前,能陪在母亲身边弥补这十年的空缺。
好像只有这么做了,他才能真的逃出这个深渊似的俗世。
为了不多生事端,杰拉德选择隐瞒:“……不是。”
男人没再问,介绍道:“我是史蒂夫,这位是我的助手纳尔森。”
杰拉德看了他旁边那个青年一眼,青年脸上唰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你你!”
史蒂夫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青年卡顿的话才终于说完整:“你、你好!”
“我我我、好!好个屁。”史蒂夫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口吃的臭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纳尔森缩在一边装聋,史蒂夫看着他更加来气了,正要再说几句。
玛丽及时温声劝和道:“别这么骂孩子,口吃以后慢慢练总会好起来的,孩子健康快乐更重要。”
她给纳尔森舀了碗汤,纳尔森腼腆地连说了好几句谢谢,史蒂夫只得作罢。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玛丽的丈夫喜欢喝酒,但玛丽不会,所以平时陪他一起喝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总算有了机会,他毫不吝啬地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给三人开了几瓶尝尝味道。
喝到后面,玛丽已经回去睡觉了,地上铺满了空酒瓶,纳尔森醉成一滩烂泥趴在桌上,杰拉德靠着椅子也有些不胜酒力。
于是场上就只剩下肯和史蒂夫还在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