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裹着衣服里的面包,在络绎不绝的行人中快速穿梭,凌厉的寒风吹刮着他身上单薄的衣物,洗得发白的布料缝缝补补。
后面的人流忽然慌张地往路边退开,吵吵闹闹的叫骂声就像导火索一样,很快就燃烧到了他身边。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后退时没看路,径直挡在他面前,杰拉德来不及刹住,一只脚重重踩在男人的皮靴上。
“啊!我的脚!”男人痛呼一声,立即骂骂咧咧地拽起小男孩的头发,“你是没长眼睛吗?!我的靴子才刚买没多久你就上赶着来踩我!你家里人是谁,马上给我赔偿!!”
头发撕扯着头皮带来锥心的疼痛,杰拉德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挣扎起来,怀里的面包啪地掉落在地。
那男人顿时像是碰到什么病毒,嫌恶地将他丢开:“别以为你仗着年纪小就可以蒙混过关,这是给你的教训!”
说完,他一脚踩在那块面包上,边用鞋底研磨边嗤笑一声,结束后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不要!!”
杰拉德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身,却因饥饿过度而四肢无力,他红着眼睛朝那一地的面包碎屑匍匐。
混乱的人群根本没注意脚下,一会儿的功夫就在他身上留下好几个鞋印。
他聚拢着细小的面包块,一次又一次捧起来塞进口袋里,然后抱住自己的脑袋尽量蜷缩到墙角,防止再次被人们踩踏。
隔着人墙,他的眼眸透过人与人间的缝隙,目光落在中间宽阔的大路上驱赶来的几辆大型马车。
片刻后,马车停了,一个中年女人掀开车帘,从里面走下来。
人群中顿时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纷纷猜测这行人是什么来头。
“诶,听说图里瓦派人下来选拔合适的镇魔人了!”
“怎么这么快?上次好像才没过多久吧?”
“快别说了,国王下令封锁所有关于这件事的信息,我有个王城的亲戚写信倒是提到过几句,据说那一批孩子好像全都……”
……
面前的人群忽然让开一条小道,被黑暗掩盖的角落倏然有光倾泻下来,杰拉德一时不适应,半眯着眼睛。
然后,一个人影挡住了光线。只见刚才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女人走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伸出手。
她的笑容温暖无比,连语气都温柔得不可思议:“你还好吗?可怜的孩子。”
杰拉德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探究的视线,窘迫地从地上爬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出人群逃开了。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落在后背的视线,他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双脚因为冻疮发疼发痒,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问题。
穿过僻静的树林,他跌跌撞撞地回到那间漏风的破屋子里。
简陋潮湿的房间内,东西非常有限,一张被虫子蛀得咯吱咯吱响的床,还有角落拾荒找到的废物。
他一进门就直奔床去,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在虚弱地咳嗽,她的身体日益变差,生命力仿佛也在随着呼出的空气疾速流逝。
杰拉德从角落的废弃物里找了块干净的布,将口袋的面包碎屑尽数倒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走到床边。
床上的女人闭着眼睛,容颜恬静,像是还在熟睡。
他轻轻推了推母亲的肩膀:“贝丝,我找到食物了,你快醒醒。”
女人毫无反应。
“贝丝?”他无助地摇晃母亲的手臂,“贝丝,快睁开眼睛,我回来了,我带着食物回来了。”
女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就连胸膛也失去起伏的痕迹,隔着薄薄的皮肤,血液早就已经变冷了。
“你快看啊,这是你最喜欢的面包,你快起来啊……”杰拉德拿起一点面包,笨拙地塞进母亲口中。
有限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停止后,周围又再度陷入沉默。
巨大的恐慌凝聚成乌云,开始在他的心头下起滂沱大雨。
他颤抖着手,不愿相信事实,仍然继续进行着喂食的动作。
到最后,母亲口中已经塞不进一丁点的面包时,一滴泪无知觉地从眼眶跌落,啪嗒打在裤子上,水珠迅速洇湿了一块不规则的圆形。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杰拉德泪流满面地抱住母亲,凌乱的黑发埋在破旧的裙子上,喉头发出无措的悲泣。
窗外淤积许久的阴云终于下起倾盆大雨,白茫茫的雨雾打在树上,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天光勉强照明。
碎裂的窗玻璃上,一只黄色的菜花蝶挣扎着扇动翅膀,却被困在蛛网上寸步难行。
哗——
杰拉德在无人的街道里奔跑起来,脚底踏过水坑溅起一片水花,大雨无情地拍打在这个瘦小的孩子身上。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自己必须前往镇上的诊所为母亲寻求医师的帮助。
不合脚的靴子摩擦着他的脚跟,长时间的奔跑,那里已经变得通红,仿佛即将渗出血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诊所的指示牌近在眼前,墙上挂着的投币箱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医师已经休息,问诊需额外支付十枚铜币。
杰拉德身无分文,他只能祈求医师能大发慈悲跟他回去见见贝丝。
砰砰砰。
他用力拍打着门板,手掌很快就红肿起来:“开开门吧!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母亲……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求您开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