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类似的事情,他早已做过许多次,信手拈来。
文落诗惊讶地看着长晓:“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又看又听?”
仗着跟她熟稔,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在她面前丝毫不避讳遮掩,还要拉着她一起。偏偏她还真就不会说什么,她心里无限纵容长晓做任何事。
长晓嘴角勾起,眉眼染上笑意:“不算光明正大。我放结界了。”
这个结界很是高级,能掩去二人的身形和气息,更能隔绝里面的声音。结界之外的人只当此处是空气,不会知晓二人的存在。因此,在里面做什么、说什么,没有外人知道。
文落诗从头到尾打量着长晓,忍不住皱眉:“你三种术法一起耗着啊?”
石镜追踪,隔空传音,再加上维持着周围的结界。每个都不容易,一般人使出其中一样就得累趴下。
长晓漫不经心地笑着,低头看着石镜,没看文落诗,也没接这话。
文落诗直直盯着他,越来越觉得,他刻意不接话,就是在刻意显摆他修为高这件事。好像在说,我法力高强,这点消耗算什么。
她很是牙酸,但终究不忍心道:“我帮你来一样吧。”
“不用,你歇着。”这次长晓倒是答得干脆利索。
不过文落诗没空再搭理长晓,因为小木鸟立即传来了屋中的对话。于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蹭着长晓的各种术法,开始偷窥偷听。
“……我实在不想删。”
“司夜,你整篇文章都很好,别的你不删也行,但唯独这最后一句, ‘满塘浮萍,想不想看?”这句话含有过多个人情绪,我实在不建议你写上去。“
画面之外,文落诗与长晓对视一眼。
“她挺会写啊。”长晓眼神微动。
“反正我要是朱明承,我头皮都麻了。”文落诗吸了口凉气,“嘶”了一声。
这多浪漫啊,在夏末之时,约一个人去看满塘浮萍。
文落诗都能想象出那副场景:阳光下的湖中一个个绿色原点接连着铺张开来,将整个水塘染得葱翠。浮萍之间,水流之处映着天光,更映着湖边一双有情人的倒影。
美得漫无边际,多适合就此告白啊,此情此景,这不得一告白一个准。
长晓见文落诗眼神呆滞,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翘,一看就是写话本的职业病犯了,在幻想这副场景。他觉得有些好笑,出声提醒道:“别想了,听听之后怎么说。”
文落诗被迫回神,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静待下文。
司夜低着头道:“如果删了这句,这份稿就没什么意思了。它不完整,也不是我写的稿了。”
画面之外,文落诗点点头。
这倒是,对于文人来说,写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随便少了一根毛发都不行。要修改自己写好的文字,仿佛在撼动着无比神圣而伟大的事物,跟从身上挖下来一块肉差不多。
那审稿的总管目光怜悯,语气却不见让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要写的是别人想看的,而不是我们想写的。这个道理,你肯定比我更明白。”
文落诗再次点点头。虽不中听,但这个道理没错。曾经她第一次投稿的时候,欲晓书局的掌柜也是和她如是说。
她以前打死不会改动自己写的任何东西,直到后来她以写东西为生,才逐渐明白,很多时候,写作者也是身不由己。如果真的是为了营生,那改动自己笔下的文字,就不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个思维转变的过程很痛苦,抽丝剥茧般,将珍视的、鲜活的、完整的自己碾碎,再一寸寸重组,成为一个全新的、陌生的自己。
难处在于,如何在“为他人而写”和“为自己而写”的两个极端之间,找一个微妙的平衡,让读者喜欢,自己也喜欢。
文落诗这些年逐渐熬过来了,可司夜很明显还没彻底从这个过程中涅盘。
说白了,松烟阁里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场不带感情的交易,只不过交易的物品,是承载了感情的文字。既然是交易,那收钱的这一方,唯一目的就是让出资人满意,不应该借此夹带私货,也不应该以自己为中心去写作。说白了,工作之中,不应当掺杂个人的情绪。
这也是松烟阁中最残酷的一点。
虽然文落诗赚外快的时候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抛弃了最初的原则,但她选择写话本,就是想保留一个真实的自己。当然,这是需要勇气的,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她的稿,到现在欲晓书局都没收,她如果光靠这个,那至今一个铜钱都捞不着。
长晓看了看司夜,又看了眼文落诗,见她面色不太好,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