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看见桌案上侧放着的那本羊皮书,伊洛丝仿佛已经瞧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进一步忆起了写下某些字符的心情。
心情……或者说那时浮现在她脑海的、从书中文字延伸出的场景。待她真的去到那片神域,应当有人站在她身边,时时探讨、共同分享,应当是热闹的。
她的交友履历如此贫瘠,她的幻想里能有哪些人呢?
伊洛丝斜倚在床头,扬起的手在空中迟疑了。
那边书还是落去了地上,却没产生撞击应有的声响。地面在金光里失了形状,柔软地托举它又复原。可整张桌子连带桌上的一切,装饰、灯具,倏然化作四散的光粒,在窗隙的风里消失殆尽。
她扯开头饰,在床上打了个滚。
如果不是被库洛洛的话噎住,她其实还打算和他讲很多。但他那种比石头还硬的眼睛,又冷又凶,谁愿意看?
可是……后续事宜不好让淮同知道,总得自己去的。
这个人,总要见的。
她的脸蛋缓慢沉入柔软的枕头,思绪反而在一片昏茫里捉住了什么。
没成想,那头先出事了。
伊洛丝匆匆赶到的时候,信长和派克仍被两个持枪的人挟持着,库洛洛也已经来了。他站在她侧前,正和对面交涉。
坐在黑木雕花的四方椅上的青年,被身后站成扇形的数人守护着,气定神闲执起茶盏。他眉眼、轮廓的冷峻,被唇边如沐春风的笑化解,和两相对峙的紧张气氛迥然不同。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没人通报,但那双和窗外晴空一般蓝的眼珠子微微一动,显然瞥见她了,笑意更深,却没有开口。
伊洛丝站在原地,嘴角翘起,金眸微眯,“好大的阵仗呀。”
霍尔手中的杯子应声化作光斑。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空悬的手自然地换了姿势,两指抵着眼角,“有失远迎。不怪你恼我。”
库洛洛侧了眸。
伊洛丝转看向左前方,放缓了语气:“出人命了吗?”
“没有。”派克果断地回答。信长跟着颔首。
伊洛丝松了口气,利落地扬指,挥下。两个看守化身为无形丝线牵引的人偶,温顺地低垂下头,枪和膝盖骨一起扑通触地,伴着清脆的骨裂声,把木地板砸出了浅坑。
霍尔抬手拦下了身后欲动的数人。
“你们辛苦了。”伊洛丝扫了库洛洛一眼。
他能领会,带着派克信长先行离开。她和他擦身而过,朝前迈了两步,睨着那个头型像棉花糖的烦人精:她多年的同窗兼同事,语气愈发不善,“没死人,那么,是拿我寻开心?”
霍尔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此处只剩他们两个,他往椅背一靠,肩膀一松,抬眸和她对着瞅了一眼,作惊奇状,“怎么可能?听说你有了新人,所以我立刻送上了我的人,帮你立威来啦。”
在她的场子欺负她的人,和在她头上哔哔有什么差别?可思绪翻涌,她的恼火终究被理智战胜。
“既然是帮我立威,我见到的,就随我处置……”伊洛丝顿了顿,又笑,“其实我能理解,耳朵眼睛长得离身子太远,不免脱离头脑掌控。意外支到我面前了,我也很愿意帮忙修剪,省得你烦。”
霍尔微微敛睫,笑容无懈可击,“你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他见她的视线上移,大约在探查窗外的动静,于是话锋一转,“看到那棵光罗树了吗?”
她明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一片火红的树荫,如同翻卷的火焰,“承蒙关照,我长了眼睛。”
“你当时说,这里不适合它生存,可它现在长得很好。”他深深望着她,“有一天,我抬头,原来它早就长到我头顶上,硕果累累。”
她随口问:“你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霍尔答:“因为我及时除虫,定期修剪,无微不至。”
“这些都很重要。可你还没有找到重点。”
“你有什么见解?”
伊洛丝望着凄惨的乔木,看它们枯瘦的枝条在风里摇曳,残叶徐徐旋转着飘落。
“光罗树喜湿,根浅。”她微微一笑,“流星街的土壤干燥松散,它想活下去,就要把根扎进其它树木的根系里,汲取他们的水分。”
霍尔仰起脸看她,阳光透过窗棱打下的森然阴影滑入他冰蓝的眼眸,气氛瞬间冷了下去。
她喜欢看他破功。但她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伊洛丝抬起手,指挥一旁的茶壶又斟了一杯茶,平稳地浮去他手边。
有那么一瞬间,霍尔觉得她打算泼他一脸。见她没有,他不知涌出了什么感慨,默然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