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把文件夹合上,突然有一页纸片从后半本脱落。我迅速接住。膝盖一弯连带着脚尖碾过地毯,发出并不响却突兀的声音。
偏偏门外的护卫耳朵比狐狸还灵。我迅速将册子放回,已经听见门把手被按下。浑身血液都凝固住。
噩梦。
靠。
靠靠靠靠靠!
就差最后一点了。
“小哥,章叔在吗?我刚刚……”
恰在此时,莫名熟悉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我迅速跳了回去,装好门,几乎能听得见肌肉带动骨骼诡异地咯吱咯吱打战。行至半路突然出现极重的轰响,可我没有犹豫停顿细究的时间,好在回去的路要熟悉的多。
我穿好衣服,冲水,洗手,深呼吸,走了出去。
“谢谢。”我抓住封序温暖的手,仰起脸笑,“还好有哥哥在,一个人呆在里面真的好可怕。”
直到走出这栋黑压压的建筑,我才弄清楚,刚刚的轰响是暴雨倾盆。
淅淅沥沥的雨把闷热洗刷干净,畅快又透彻。接连不断的水滴顺着突出的屋檐,同雨水的节奏不同,缓慢却重地砸下。
我进入雨幕,还没走出几步,视线就被不远处树下抽着烟,似乎是在躲雨的瘦削男人吸引了。
听到脚步声,他看向我,烟灰色的眼睛微微一提,右腿曲着抵着树,倚靠得更不修边幅。仿佛从来就在等待我。
他吸了口烟,呼出一圈雾,“小丫头,你进档案室做什么?”
“什么档案室?没听说过。叔叔再见。”
“呵。”男人轻笑出声,夹着烟的手垂下,“就这么对待恩人?”
我确实想不通。他怎么能有意为之又恰到好处地救我?
他是哪一边的,扮演了什么的角色,怎么会有烟抽?凭什么大摇大摆自由出入行政楼?
以及最重要的,干嘛帮我?
我的思绪同杂乱的雨水一样乱成一团。
男人颇为不耐地咂舌,“一直盯着叔叔,能盯出花来?”
这股幼稚的急躁反抚慰了我。我直接问了:“为什么要帮我?”
“顺手。”烟头快要烫到他,他随手一丢,抬脚碾灭了火,冲我一笑,“你进厕所的时候,我正给一个长官送东西。再往外走,就见几个兵突然上了发条一样紧张,要往里进。”
“我估摸着也就是你了。你长得就像个捣蛋鬼。”
“为什么是我就要帮?”
他站直了些,往天上看,隔着厚重的树的华盖不知想看见什么,“那家伙,莱特。他护着你呢。”
男人问: “换你回答我。你进资料室,想找什么?”
“找一个对手的档案。”我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我被他打得可惨了,我想找找怎么击败他。”
他一挑眉:“这就太假了。”
“可叔叔也没说真话。就因为莱特,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眸光兀地发沉,像覆了层连绵不断的雨,久久,嘴角勾出一个低浅弧度:“有个很重要的人,自然比莱特重要得多。”
他倾身看着我,“她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个捣蛋鬼。后来…她年纪越长,行动范围越小,能去的地方越少。到最后,最多只能偏头看两眼窗外的雨。”
他说到这,蹙起眉,不知为什么又烦躁起来, “啧。跟你说这个干嘛……”
伸手从裤袋掏出烟盒,带出个三角形的符纂,他脸色微微一变,漫不经心地拾起来,却细细地擦了擦,捏在手里。
我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帘,“你是三区的。”
如果对通风管道毫不知情,不会这么快联想起我可能出现在另一个房间。直觉,是经验和知识累积的判断力。
他极有可能是那个摆放保险箱的人。
他没有否认。
这份坦诚激活了我心尖上密密麻麻的痒,挟着道不明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兴奋,指端也曼生出刺痛。
暴雨轰鸣,叶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我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
我明明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仍压住焦切的期待,直指重点:“研发出它的人,是个女人吗?”
男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是不可控的生理反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两秒后却坚定地说,“不,不是女人。”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咚咚叩击我耳膜的心跳像是马上就能跳出来,“你告诉我她在哪,我想见见她,叔叔。”
他凝视了我半晌,“我帮不了你。”
顿了顿,他又问,“她是重要的人,你不会破坏她的成果吧?”
我点头。
男人带着一点犹豫,最终还是朝我走了一步,“伸手。”
那个三角形的、挂着流苏的符纂落入我掌心。
他摆摆手,“收好吧。我用不上它了。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我肯定能得偿所愿。我把东西随手塞进兜里,远远地跟上他。这场雨下得恰到好处,遮蔽视线,抹消痕迹。
他走进了住宅区。这仍在我的意料内,如果直接离开,反像是诱我深入。我在树上找好位置,静静等待。
我知道了他们在研究什么。无论他刚刚的剖白几分真几分假,他大概率会将事情上报。他是个囚犯,没法走出斗兽场范围,一定有其他传递信息的方式。
太阳落山后,雨的力道小了很多。正当我怀疑自己,感觉他今日不会再有动作的时候,男人出门了。
他并没有走多远,只拐到一个僻静处。我在树上遥遥看着,仿佛一只瞄准田鼠的猫头鹰。
确认四下无人,他藏起了一个东西。
雨彻底停了,仿佛一场戏剧的序幕终于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后,几乎是立刻,我跳下了树。枝叶晃出无数冰冷的水珠,全都是雨的残魂。
接近那处的每一步都踩在我快要爆炸的心跳上,呼吸过速导致了二氧化碳过量堆积,我耳边间或响起了极其细微的,类似耳鸣的低噪音。
然后。
一道堪比白昼的强光。
“伊洛丝!!”
是,库洛洛的声音?
最后的最后,我的思维飘出了身体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他给我的护身符,是个近炸引信。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未来的每一寸都如此清晰。无法逃避的巨大漩涡疯狂地朝我扑来,正在吞噬我。我知道,我躲不开了。
我闭上眼睛,颤抖着扯断了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