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似乎是察觉到我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总是坐不正的安科先了开口,“好了?”他的语气却不像询问。
我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放下了碗筷。
“既然来了,你们知道斗兽场是做什么的吗?”安科暴露的第二个特点是喜欢吊人胃口。
“互相打擂台?”我先前的思考就是这样,困兽相斗。
安科戏剧性地晃了晃杯子,仿佛里边盛着酒。他瞅着水,几乎要把它瞅成酒。他没回答对与错。
库洛洛试探地问:“参赛者,是不是有两种类别?”
安科的眉毛一跳,细长的眼眸也亮了,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爸爸侧了眸,分散了一点注意力去库洛洛身上。
库洛洛分析了下去: “有能力从六区闯入的人太少了,数量上是无法组成独立阵营的。考虑‘兽’的字面意思,可能是‘囚犯’,这类没有人生自由的身份。”
“哈……”安科笑出了声音。不知为何,他先看了父亲一眼,再才肯定了库洛洛。接下来的一句话,语气里似乎带了别的意味,不过也可能是他惯常的轻佻。
“不错。斗兽场给了他们所有人另一条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睁大了眼睛,“所以四区不设巡逻兵,是因为流星街的囚犯和军队,都在这里,对不对?”
四区靠近内区,又是流星街最重要的下一代的试炼之地,边界却只有一个岗哨。我一直觉得不合理。如果这里全是武装力量就能解释了,它根本不怕有人来犯。
那么,岗哨只是个文职而已。
父亲认可了我的猜测。
安科和他对视了一眼,眼神向我们扫了一圈,说明天再给我们带路,与此同时,手中飞出了四件东西。
我看清时它们已经稳稳落在桌上。是黑灰色的手环,刻了一串数字。我从没见过这种材质。
他嘱咐道:“这是你们的门票,别弄丢了。”
我边看边问,“这是什么做的呀?”
“三区刚研究出的材料。” 他的尾音总是勾着笑意,“他们管这叫生物岩,便宜,摔不碎,又轻,总之还不错。”
解释完这一段他便离开了。库洛洛他们收拾好碗筷也识趣地上了楼,留我和父亲单独相处。
我确实有好多话要跟他讲。我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父亲心有灵犀地抱起我。
白天时候,安科没说完的话还在我脑里盘旋,有关什么“放不放得下”,我在他腿上坐好,认真地问他,“是爸爸不允许一区那些家伙和我打的?”
他想了一瞬,“我的确干涉了。”
父亲说话的时候,喉结会跟着移动。我伸手贴了上去,感受他声带的颤动。
他没阻止,微微扬起下巴任我摸,“你没开念,有些人会让你觉得棘手。”
“噢,那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收回了手,没好气地说。
父亲的语气又温柔了一点: “我怕他们伤到你,也担心你受挫会不开心。你和爸爸讲了,爸爸才明白……”
我打断了他几乎变成碎碎念的发言,靠在他身上,扁扁嘴,把自己说得鼻子一酸:“可是为什么要送我去六区嘛?”
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刚到流星街的时候,他每天忙得见不到人,忙权力交接,势力清洗,大部分时间只有我自己。
我们住的屋子小,大小不妨碍它的空。呆久了,我好像也变成空的,和房子融为一体,变成院子里刷了白漆的栅栏,变成窗框上蒙了灰尘的隔纱。
我在呼呼漏风,直到他回家,把那些口子堵上。
好不容易他把所有事都处理完了,不再早出晚归了,又把我丢那么远,还是见不到他。
父亲沉默了良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温暖干燥的手指贴过来,擦掉了我眼角的水。我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人这么多,我才不想哭出声,只好紧紧贴着他的衣服。
“对不起,爸爸太自私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可是胸腔传出的共振很近,连同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一起。
“我没有涅昔想得那么心甘情愿。一开始,我就应该就带她离开揍敌客。”
他在答非所问。只让我更加云里雾里。他把妈妈的死归结于他自己。他认为妈妈不接下那个任务,就不会离开。
我不愿想下去,只好抽抽搭搭地,问得更详细:“你到底…想我在六区……试炼…试什么?”
“伊洛,你是我的女儿。如果重复我的路,而不是揍敌客的,也许能找到让你觉得重要的东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少见地说了很长很长的话,“你不喜欢当杀手,对吗?”
到这里,我可能理解了一点点。爸爸什么都不说明白,是为了避免我功利性地寻找答案。
‘重要’,‘想要’。听起来是体验感,是直觉判断,不加思考。
“……可是我好弱啊。”想到父亲的路,我的情绪更低迷了,“他们说…说你一个人就做到了。”
父亲垂首看我,他的金眸深沉无波,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好像是愉快的,“爸爸意外觉醒了念。如果我是你,不会做得更好。”
虽然不知道哄骗我的成分有多少,我的尾巴还是翘起来了。
“你都看见了?”我压下唇角,吸了吸鼻子,“既然我这样厉害,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信的。”他眉宇间沾染上一丝局促。
父亲本来就不喜欢说话,今天已经说了不少。我也不愿意继续为难,要他真解释出相信我又放不下我的原因,只好用下一个问题打断,“你提前安排了爱瑞娅来接应我?”
“爱瑞娅?”
他的疑惑把我也弄懵了,“……不是?”
“我不想干预你的节奏。”
如果不是父亲的手下,那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
父亲突然开口:“名字挺耳熟的。”
这不是个多么罕见的名字,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我摇摇头,把问题甩掉。总归很难再和她有交集吧。说到“交集”,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人……
“安科叔叔,他认识我妈?”
父亲嗯了一声,似乎很抵触这个话题。
“走吧。”他揉揉我的头发,把我抱起来,强行终止了这场对话,“爸爸陪你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