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正是春三月,好雨知时节。
江南一带这段时间总是阴雨绵绵,空气里弥漫着梅雨季独有的潮闷,混杂着泥土被翻开时散发出来的酸涩味儿。远处电闪雷鸣的天际,将天脚下耸立的孤山照得发亮。厚重的乌云层随着细雨席卷而来,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儿。
临街商铺的秃头阿公探出半只脚,朝门前杵着的电线杆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的冒雨收了挂在焊着铁架的外墙上的货品。一只皮毛花杂的猫从他脚边窜过,惊得阿公后退两步差点踩着猫尾巴摔到地上去。
“六饼——你这小畜生!下雨天要往哪儿野去哇!”
六饼甩掉尾巴上沾上的水珠,压低身子沿着墙根闪电似的往巷子里跑。雨越下越大,砸在它后脊背上躲都躲不掉。它灵巧的避开院里掉下来的树杈,终于可以在某家门檐下歇歇脚。再抬头,却有东西堵在门前拦住了它的去路。六饼弓着背撅起屁股朝上奋力一跃,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六饼,下去。”在躺椅上的人被从天而降的猫砸得咳了两声,眼都没睁把六饼从怀里拎到躺椅的另一边。
“喵喵喵?”六饼不解的原地转了个圈,见人今天确实不想和自己玩,舔了爪子梳完耳朵潇洒离去。
那人翻了个身,在地上摸索着被六饼挤掉的蒲扇,捡回来盖住自己半张脸后,不再动了。
打南边吹来的风穿过堂掀掉蒲扇,麻溜的窜进沾着热气的衣领里,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似乎是感到了冷,他蜷起身体,身下的躺椅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呀吱呀的惨叫很快消散在雨中。
那股令人寒颤发麻的抽离感又来了,他仍旧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犹如躺在一片平静无波澜的水面之上。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由远及近再一次呼啸而来包裹住他,无时无刻不停地渗进他的每一寸皮肤里。
别哭了——
别哭了!
别在我旁边哭了!!!
“秦云——”困兽般的怒吼撕扯着他的血肉吞噬掉他的灵魂,泣血般的哭喊倏地消失不见,心脏怦怦声3D环绕音般撞击着他的鼓膜,震得他活了过来。
“吩咐下去……”
谁?
“……夫人那边…”
那是谁?
“大夫说……”
四周渐渐响起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不一会儿便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他似乎是被人从身后抱起上半身,托着后颈抬高了头,一股苦味灌进嘴里。他下意识挣扎起来,立即有人上前死死按住了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四肢,最后还是被迫咽下不少。
“快去回禀老爷……”
“…喝进去了……”
不要,我不喝,你们给我喂得什么东西。
“……很快就能醒。”
说话声再次变得缥缈起来,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熟悉的哭声又开始响起。他迟疑着想要侧过脸,想要抬起胳膊捂住耳朵,身上却有千斤重般压得他动不得分毫。终于,陪伴他数年的凄然哭声一如既往地拖拽着将他拉回无尽的黑暗中,要把他溺死在水里,没人注意到他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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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黑伞在雨中撑开,潮闷被一股脑挡在了伞外。连绵不绝的雨水“啪嗒”的打着伞面,犹如独奏的钢琴曲。
停留在路边的黑色奔驰上下来一身形高大的男人,考究的三件套与身后的白墙青瓦格格不入。男人微抬下巴穿上大衣,借着车窗整理了自己的衣襟。他抬手接过司机递来的伞和礼盒,和司机确认无误后踩着石砖走进巷子。
他勾着唇眼底含笑,哪怕路上的泥泞溅在手工定制的西服裤脚和锃亮的皮鞋上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步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他的目的地是这条巷子里唯一一家带有飞檐的将军门。前院门口摆着把红木躺椅和一张可折叠的矮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