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午饭,江春燕年纪大了,就先回房睡午觉去了。江心炽跟宁安一起收拾了碗筷,将厨房打扫干净后,江心炽兴头正足,看宁安也没有想休息的意思,她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对方到外边儿晃悠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花期,但葵花田里依旧有不少值得讲一讲的乐趣。江心炽带着宁安在田边散步消食,顺带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然后一到秋天,我就会跟着姥姥来田里摘葵花。我姥姥负责摘葵花盘,我负责跟在后边儿捡掉在地上的葵花籽……但我当时年纪小,也捡不了多少。我姥姥就说没事,能捡多少捡多少,就当玩儿了。捡不了的就让它留在田里,小动物们拿去也可以吃……”
她悠哉地在田埂上一蹦一跳,忽然眼睛一亮,拉住宁安给他指地上的一个小洞:“老板,你看,那个是鼹鼠打下的地洞,里面藏了好多吃的呢!”
“嗯?”宁安新奇地观察了一下那个其貌不扬的小洞,惊讶地笑道:“这你都能认出来?”
江心炽笑道:“哎,见多了就能看出来了。说到这个,我小时候捡葵花籽儿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被田里突然窜出来的鼹鼠给吓到呢。我当时被吓得吱哇乱叫,直哭着喊姥姥救我。”
宁安笑着问道:“嗯……然后呢?你姥姥怎么说?”
江心炽说:“姥姥说让我不用害怕,鼹鼠不会主动伤人的。她给我说,鼹鼠算是个不错的动物,可以给植物松土。她还挑了一个小一点的鼹鼠能拿得动的葵花盘放在地上,让它拿走当过冬的粮食。”
宁安温和地笑了笑,“嗯,你姥姥是个很善良的人。”
想到小孩子一般都喜欢模仿别人,江春燕给鼹鼠送吃的,那小江心炽大概率也会跟着一起送。他便顺势问道:“嗯……你有给鼹鼠什么东西吗?”
江心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嗯……我想着嘛,既然鼹鼠是人类的好朋友,给朋友的东西当然得是自己最喜欢的。我就把我最爱吃的剁椒酱分给了它……嘶……不过它当时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宁安想到鼹鼠见到剁椒酱时困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嗯……听起来很有意思。”
逛完了葵花田,江心炽又带着宁安去了照片房玩。
江春燕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其中一个体现就是她非常喜欢拍照。她拍的照片多得几乎得专门找一个屋子来存放,照片房就是特地腾出来放相片的房间。
这是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房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几只大大的木柜,和墙上几乎挂得满满当当的照片。
江心炽兴致勃勃地领着宁安看,最中间的是一张结婚照,照片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但显然被保存得很好。画面里的年轻男女笑得非常灿烂,男人眉目周正,穿着精心熨烫过的西装,看向镜头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儿青涩的害羞。女人则穿着婚纱,发型是上个世纪很流行的小卷发。她怀中抱着花束,一脸幸福地靠在男人肩头对着镜头微笑。
江心炽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姥姥姥爷年轻时候的结婚照。哎,听说他们当年的恋爱史还蛮一波三折惊天动地的,不过还好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宁安笑着赞同道:“嗯,毕竟照片里的她们看起来很高兴。而且,它被你姥姥保存得很好。”
“不过这张照片不是原件,是复印的。原件比这个还要旧一点,一直在我姥姥的卧室里放着。”
江心炽一边说,一边又带着宁安去看接下来的照片。
下一张照片里,两人中间多了一个小婴儿。她被年轻的父母抱在怀里,夫妇二人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的小女儿。
江心炽顿了一下,而后轻声道:“这个……是我妈妈出生了……”
几乎每一年,江春燕都会和她的孩子以及丈夫拍一张照片。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一张张看过去,照片上的年轻父母在一年年地成熟,而他们的孩子也在一年年地长大。
孩子从婴儿逐渐长成少年,最后定格在了她十八岁时的模样。
少年和江心炽长得很像。不过比起江心炽戾气外露的嚣张样,这位站在父母中间的姑娘显得更加温和腼腆,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文静的笑容。
宁安注意到,在接下来的照片中,江心炽的母亲就没再出现过了。照片上的人只剩下了江春燕夫妇俩,他们的脸上逐渐长出了皱纹,头发里也显出了银丝。
宁安轻声问道:“你的母亲……”
“嗯。”江心炽垂下眼眸,“她后来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送我回姥姥家,另一次是接我去南江城。”
宁安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嗯……我是说,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事吗?”
江心炽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讲的,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
“我的母亲叫江星辰……我该怎么形容她呢?”她的目光放在了照片里那位十八岁腼腆少年的脸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
“她是个很天真的人。”
“她从小在镇子上长大,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不论对待什么都想得特别简单。她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独自去了大城市,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结果差点被城市里那些传销组织骗得团团转。”
“然后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她遇到了我的……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老板,你应该听说过莫海刚,情场老手了。他对我母亲展开了追求。我妈妈那个天真的蠢货,大概真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和他上了床,最后有了我。她把我生下来后才知道,她那个所谓的完美男朋友,早就结了婚有了老婆孩子。”
宁安静静地听着,他默默看了江心炽一眼,见对方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才斟酌着“嗯”了一声,又轻声问道:“后来呢,你母亲……和他分开了吗?”
江心炽的神情变得有些冷淡,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开口道:“没……那个男人来求我的母亲,啧……惺惺作态。”
她忽然有些恼怒地低声骂道:“我妈妈,她愚蠢,软弱,总爱对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男人几句甜言蜜语,随便几个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誓言,就哄得她又昏了头,给那男人拉拉扯扯地当了十几年的情妇。”
宁安沉默片刻,小心地问道:“所以……你就被送来了姥姥家?”
“嗯。”江心炽冷笑一声,“算她有点良心吧,知道我在她身边待着估计也长不成什么人样。一直到我十二岁,她才从我姥姥这里把我接到了她那边上学。”
“他们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我刚开始真以为他们就是一对正常的夫妻……算是过了段不错的日子。他们带着我到处旅游,让我好歹体验了一把父母双全是个什么感觉。”
虽然江心炽说得轻松,但宁安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他艰涩地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事的?”
江心炽耸了耸肩:“没什么难发现的,迟早的事儿。那个男人带着他正经的老婆孩子出席了一场宴会,正巧我也在,然后我就知道了一切……当时闹得还挺难看的,我直接冲上去把他干的事儿全抖了出来,然后警告他让他以后不准再来找我妈妈。他敢来,我就敢再去他公司里闹。他挺要面子的,虽然他干的这些破事儿真让人怀疑他到底有什么脸好意思要面子。”
宁安叹了口气,赞同道:“你做得很好,不过还是太鲁莽了,万一莫海刚事后报复你怎么办?”
江心炽扬了扬眉:“哈?我怕他啊!他敢来报复就来啊,看我们谁能先弄死谁!”
宁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你母亲那边,你是怎么处理的?”
江心炽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她闭上眼,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森森的大房子里。
那个房子其实还挺豪华的,毕竟莫海刚对情人一向大手笔。但无论灯光再怎么华丽明亮,也依然令她感到压抑。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烂掉的碎玻璃和其它能摔坏的物件儿。耳边是女人愤怒又绝望的嘶吼与悲泣。
她当时的表情应该挺平静的。等江星辰哭完后,她才开口说:“东西摔够了就走。我不要在这里住了,你也一起。”
江星辰大概也喊累了,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声音不安又迷茫:“不在这里住,那我们还能去哪儿?”
“随便。”她说,“又不是只有他能给你钱,我也能赚钱。我会保证,可以让你过上和之前一样的生活。但你也要给我保证,不准再和他来往了。”
江星辰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擦干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踉跄着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我和我妈妈搬走了,我在外面重新租了一个房子,和她住在了新家。”江心炽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让她和我保证过,不准再和那个男人来往。嗯,虽然因为这件事我们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她还是同意了。刚开始一切都还好……”
江心炽感觉自己又开始难受了。
刚开始的一切的确还是好的,江星辰看起来真的放下了从前的一切。两个人租了新的房子,甚至比之前那个房子还要漂亮宽敞。她们就像是真正普通而平凡的母女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一起追剧,争论今天点哪家的外卖,做做网上新流行的手工,偶尔和姥姥打个电话联络联络感情。
直到有天江星辰出去逛街时,又遇见了莫海刚。
莫海刚说了一大堆话,大概就是他有多么想念江星辰,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甚至还许诺说,他打算和现任妻子离婚,要和江星辰结婚。
“这样小炽就是婚生子了,不会再遭人白眼了!”他这么给江星辰说。
那天江星辰浑浑噩噩的。她被对方哄着说出了自己现在的住址,然后两个人又有了联系。
“嗯……今天小炽上学,还得一会儿才能回家,你可以过来……”江星辰给电话那头说道。
然后莫海刚偷偷来了她这里,两人正情浓蜜意时,她忽然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似乎是门锁被扭动时发出的“咔哒”一声,最后是女孩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