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一闪,托台被轻轻放置在简陋矮小的木桌上。
陆琢隔着一段距离抱臂靠墙站在角落里,没想到还能听清楚,正要旋身再站远些。
“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这话不对,陆琢顿了顿,停住脚步。
宋长鸣的得意在这一刻,从眉梢嘴角和出口的话语中溢满整个牢房。
他大笑着,像是很久未曾如此畅快放肆,仰着头迎接将要胜利的局面。
宋媮站在一边不靠近,给面子让他笑完,才开口戳穿。
“你是想我访医已久,多年将养,一朝告诉我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这是我第一次离痊愈那么近,近得就在我一念之间,可又那么远,因为我原本是要送你去死的。”
宋媮走近他,狱中昏暗面对面也不一定能看清对方的神情,呼吸相闻,她蓦然一笑吹起一股气流:“两两相权,你想:‘她一定煎熬极了。’
“毒是宋长缨下的,给你们留的后手,就是等着有一天我拿三搬四,甚至发咬一口。
“你就拿着它,就像有了农夫为牲畜钻的鼻环,不听话拉着让它痛一痛。”
她嘲讽道:“世家大族的手段和农夫耕地的手段如出一辙。”
“谁让你不规矩呢。”宋长鸣冷眼看她,眉宇间笑意快意残存。
“你也从来都没规矩过,昔日兄长教导你,跪了多少次祠堂,你从不听话。
“试问世间哪还有女子能如你一般,身份高贵,专师教导,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哪样不是力求十全十美?
“这是家族对你的教导,对你的倾心培养!你为家族鞠躬尽瘁乃本分!”
“一个决疣溃痈的家族?事已至此,你还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此处就我们二人,好话说给谁听?宋长缨培养我是为何你比我清楚!”
手穿过栏栅伸进牢房一把揪住里边身穿囚服的人,往事历历在目,她目露凶光。
“他不过是不甘,不甘家族就此衰落,不甘长宁郡夫人和明威郡公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
“不甘一个极有可能再让这家族,苟延残喘几十年的入不了朝堂,不甘陛下再怎么恩宠愧疚也只能封郡主不能封世子!
“一边不舍得放手显赫的身世与天子的恩宠,向我灌输着上位者的理念,苛求着我一切课业。
“一边厌恶极了我是个无用的女子,觉得以后无非只能有嫁人一条出路,怕我不学琴棋书画,连联姻的价值也不能向家族提供。”
微弱的烛火在她身后闪烁,冰冷的铁栏栅贴着手腕内侧惊起一道瑟缩跳动。
宋长鸣根本不在意她说的那些,如她所言,事已至此,那些心思谋算就今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为了让我揽镜自照,照出些愧疚不安吗?”
他双手抓住栏栅倾身将整个人都拉着贴在牢笼上,咧开的嘴仿佛已经大到从嘴角撕开。
“无用!现在你命在我手,除非你将我放出去——
“哦不对,你不仅要保我性命,还得让我余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宋长鸣狂热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宋媮,终是吐露出坚持了多年的下毒之法。
“你知道毒是怎么下的吗?往年在宋族时十分简单,只要往端去你院中的饭菜加就行。
“后来你上邺京那两年的确无处下手,你又规矩养病,没有毒源差点就让你养好了!”
怪不得,宋媮松开他的衣领,怪不得头两年她每晚只要早睡,第二天必定精神十足。
就算偶尔忙到较晚,翌日不过晚起后精神萎靡些,绝不会头疼欲裂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所以你上邺京不单单是为了宋氏,还是为了给我下毒操控我。”宋媮垂眼。
“自然,这也是兄长临终前的意思。”
“后来,”她抬眸借着微弱的烛光,缓缓描摹着囚服,细致的仿若在看一件锦绣华服。
“我几乎是每次见你或去宋族一次,回去必定病发,你知道我对气味敏感,便将毒物制成无色无味的香料,熏在自己甚至仆从的衣物上,放在香炉中。
“只要我一进你府,吸进去的每一口气于我来说都是毒。”
“是啊,”宋长鸣感慨。
“你不知道有多麻烦,只熏那么一点怎么够?从浆洗到晾晒再到熏香,每一步都要花去大量的毒粉毒液,你从不在外用膳,却爱喝茶提神,茶里亦有乾坤……”
他事无巨细的描述着,每一份故作慨叹中,都夹杂着幸灾乐祸和威胁。
仿佛在说:看呐,你中毒多深啊,解药就在你面前,来拿吧。
她是爱喝茶,没想到这么一点小小的习惯,也被宋长鸣机关算尽得用上了。
“要不是怀着这么点心思,你以为你不愿见我,我就愿见你吗?”
他厌恶又狠毒的看着牢笼外的人:“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哪用见你听你的说教?”
说教,两年来从匪面命之,到晓知利害,再到严词厉色,听在他耳中,不过说教。
宋媮嗤笑,缓缓叹气。
“现今你知道了也晚了,你中毒已深,只有解药才能彻底帮你拔除毒根。”
他意得志满,仿佛胜券在握,在黑暗的牢房中,也能享受到阳光的普照。
“我不管你怎么将我送出去,只要你将我送出去,解药你立即就能得到,甚至解药方子我也能给你。”
宋媮感到好笑:“宋族其他人你不管了?”
“一群蠢货,能保他们到今天已是仁至义尽。”
“那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宋长鸣霎时看过来,警惕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什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