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离他最近,但他没有袭击她。
格桑一把揪住了秦征,手死死掐住了秦征的脖子,他一使力,白皙的手臂上就跃起了条条怒张的青色血管。
“你,你觉醒异能了!”
秦征的惊恐转为兴奋,他的表情维持了不过三秒就被剧痛和窒息感打断,他颤抖着,终于知道求饶了,但说不出话来,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连地上也落了一滩腥黄。
“疼痛是打开基因锁的钥匙。”
格桑的表情很平静,他对着秦征重复了一遍,露出个再正常不过的微笑,藤蔓般的血管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秦征充血的脖子,瞬间勒断了他的脖颈,颈骨断裂的脆响令人背后发寒。
格桑偏头看向杨柳,她僵硬的身体退后两步,双手立刻高举过头顶,她努力保持着平静:“01,不,格桑,冷静点,我可以带你出去。”
“外面有很多秦征的人,我可以带你走员工通道。”
在格桑的挟持下,杨柳用工作证打开了封闭的大门,这条长廊两边都是关押一部分实验体的房间,这里一向是由她来负责,她的同事们不会在这浪费时间。
顺着透明的玻璃往里看,格桑看见了很多熟悉的人,被病态和苍白缠绕的人。
“这些都是失败的实验体。”杨柳小心翼翼道,她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曙光计划就是要分离异能者体内潜伏的病毒,提取异能觉醒的基因链,创造新人类。”
“目前还没有实验体能挺过实验的第三阶段,实验对他们造成的损伤已经不可逆了。”
失去意志的躯壳仍在死死挣扎,每一次呼吸间都带出沉重的死气,格桑静静看了一会,他的目光总是落在中间,但在他脸上看不见痛苦。杨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几个眼熟的名字,是和徐悦一批主动报备进来的。
在静谧的空旷长廊里,连杨柳都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但格桑比杨柳想象的要冷静得多,甚至他的呼吸都比她的平稳。时间被这里的死魂灵绊住了脚步,杨柳微微出神,但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沉默着,直到血滴砸在地面的细响将她唤醒。
格桑的手就垂在杨柳的面前,杨柳知道那双看似苍白瘦弱的手绷紧时的力量,但此刻,格桑的双手都很放松,血液却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
也许血液是连通了泪腺的,杨柳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金韵芝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铺天盖地的疼痛仍在影响格桑,与此同时还有不间断的饥饿。
于是格桑懂了,痛觉是力量的养料,但他更痛恨了,不是因痛而恨,是因恨而痛。
金韵芝被三个研究员围着,乍一看格桑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么个找不出一块好皮肉的血人会是金韵芝?
也许是离得远了显得模糊了,所以看着吓人,格桑心道。
看见他的闯入,研究员一个大喊安保;一个唾弃杨柳,骂她背叛人类;剩下一个仍在醉心研究。
那就从那个敬业的开始吧。
格桑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收紧,他倒是比秦征要有骨气,没哭也没尿,只是像帕金森一样发着抖,咔嚓一下,格桑将人丢开。
在安保队到达时,剩下两个研究员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一边了。
格桑把金韵芝架起来,金韵芝的状态不好,但还有气,格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认真地感受着金韵芝的呼吸。
这才是真正的同呼吸共命运吧,格桑用袖子把金韵芝脸上的血尽量擦干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杨柳用权限锁住了实验室大门,透过防护玻璃,格桑看见了所谓安保队成员的脸,他们是基地最近新招募的年轻一代,看上去都很稚嫩,有的甚至比格桑还小。这些队员脸上竟然都洋溢着一种崇高的使命感,眼神里迸射的都是对格桑的审判,每个人都是这样狂热的状态。
格桑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冷心更冷。
这分明是错的、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
何煦从前在作文里写:世界是吃人的世界,不管什么时代,都有人要成为耗材。老师念完何煦的作文,夸他写得深刻,格桑还不以为然,觉得他心里阴暗,骂他死装。
原来他没说错。
[交换吗?]系统的嗓音听着有些哑,[用你的异能换一条生路。]
[换。]
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格桑扯出一个微笑,基地的异能太值钱了,人的命也太贱了。但对他来说,用沾满鲜血的异能换两条走到绝路,但还没绝,也不该绝的命,是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开门吧。”
杨柳犹豫片刻,还是听话照做了。
“扶着他躲好,你要是敢跑,我不杀他们,我一定杀你。”
格桑的警告很有威力,杨柳找好掩体后乖乖待在原地,一步也不敢挪。
躲在后头的研究员催促安保队快点处决格桑,杨柳蹲在后面嚎了一嗓子:“01注射X-Ⅲ-05药剂后觉醒了异能,他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他不能死!”
高级研究员眼睛一亮,他下了决定,要活捉。
因着要活捉的命令,安保队踌躇着不敢射击,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面容惊恐,进而带上对格桑的怒火,质问声汇成一股,声势浩大:
“你要背叛人类吗?”
格桑的灵魂在人群稀碎的缝隙里跌跌撞撞,几个来回仍寻不到出口后,他渐渐生出一种眩晕感,呕吐的欲望也越发强烈。
同样肤色、不同容貌的熙熙攘攘的人渐渐化成软烂的血肉,在被颠倒混乱的世界打散重组后,又被文明捏成一整个人。
他们说:“叛徒,你是个叛徒。”
“哪个不是人类?”格桑死咬着唇,他的声音嘶哑,低不可闻,“他们哪个不是人类!”
格桑向前一步,人群就后退一步,他不再等待,对着面前的人出手了。安保队前头还记得不能用枪,到后面什么也顾不上了。但格桑无论受了怎样的击打,都未感觉到痛,也许是系统的交换起了作用,他的伤口不深,连血也没流多少。
格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人都撂倒了,格桑架着金韵芝继续往外走,杨柳急忙喊住了他。
“别走等等我。”
杨柳把实验室的公用车开到了大门口,载着两人到了基地大门口她才下车,她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揉成团扔在脚下,然后看着格桑歪七扭八地开着车撞翻了关卡,一路向前。
杨柳揉了揉头,恍惚间想起来,资料上写着格桑才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连驾照都没有啊。
格桑在开出基地的瞬间回了头,他看见基地里在冒烟。格桑笑了一下,扭回了头,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那是他放的火,一把从里往外烧的火。
开出基地没多远格桑就停了车,他探身到副驾,金韵芝的呼吸比在实验室里还微弱了,金韵芝要死了吗?格桑愣住了。
金韵芝实在是个讨厌鬼,可是他不该这样死去。
格桑恶狠狠咬破自己的虎口,血液源源不断涌出来,他把手塞进金韵芝嘴里,再抚摸着他的脖子帮助他吞咽。
“金韵芝,你真的很讨厌啊,不该死的时候偏要死。”
被格桑按着喂了好一会,金韵芝无意识吞咽血液的动作停了,恍惚间听见格桑在骂他,他渐渐清醒了。
“……唔”
“你醒了!”格桑顺势捏着金韵芝的脸,将他的头扭过来,朝着自己。
金韵芝这次是真的很痛了,他非常非常地后怕,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这太逊了,他转头对上格桑专注的视线。
“别看了,丑死了。”金韵芝单手捂着脸,指缝间还在渗血,“我都听到了。看我这样,你更讨厌我了是不是?”
格桑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之前也讨厌你,可是我早就不讨厌你了。”甚至越来越喜欢。
金韵芝突然有力气了,他偏过头,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你凭什么讨厌我?格桑,你凭什么你?”
他身上的伤还在不停地流血,分不清是哪里又扯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格桑能清楚地听见。
格桑脱掉自己的病号服,他把金韵芝按住,又用衣服把他的伤口扎紧,在金韵芝挣扎的瞬间,格桑凑近了说:“你听着金韵芝,我讨厌你,是因为,”
“我嫉妒你。”
一直以来,格桑都把自己对金韵芝的感情定义为单纯的讨厌。
其实不是的,是嫉妒,也是羡慕,只是羡慕说出来显得弱气,所以说不出口的羡慕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嫉妒。
格桑自觉这种强烈的嫉妒心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嫉妒是贬义词,爱嫉妒的人也理所当然是坏人,所以坦白嫉妒,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自觉胆小阴暗的格桑只好用“讨厌”这个词来代替,好像说出讨厌,错的就会是对方,而用嫉妒,坏的就是自己。
“金韵芝,听见了吗?”
“我嫉妒你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其他人的喜欢,嫉妒你脑袋聪明总考第一名,嫉妒你有很好的未来,嫉妒你个子比我高,嫉妒你莫名其妙就觉醒了异能……”
“所以你最好活下来,不然我肯定把你的尸体丢到丧尸堆里喂丧尸,让你再也得意不起来。”
听到格桑的坦白,金韵芝却有点沾沾自喜起来,他才不会为格桑的嫉妒而痛苦。
其实讨厌也不算什么,金韵芝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开解大半了。有了放到最低的心理预期,所以此刻被剖析的嫉妒也显得美好起来,嫉妒怎么了,难道嫉妒与爱欲就毫不相干吗?这才是蠢话。
格桑的嫉妒是对他的肯定,更是夸奖。情感本就是多变的,他只要抓住格桑这个人就够了。
金韵芝慢慢把头慢慢扭回来,格桑已经闭嘴了,他正低着头给金韵芝按着伤口止血。
看着格桑头顶的发旋,金韵芝又想起来格桑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
当时他看格桑一切都不顺眼,可现在又觉得是满分的可爱了,鼓着腮帮子吃饭的样子可爱,躲在角落里偷偷瞪人的样子可爱,考试不及格被许愿训的样子可爱,下重手打他的样子居然也有点可爱。
金韵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格桑的头,他心里酸酸的,还发软,塌陷的同时还一发不可收拾地冒着泡泡。早知道现在是这样的心情,当初就不那样持之以恒地逮着人欺负了。
应该早点看到格桑的。
金韵芝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公路,他坐直了身子,余光看向格桑:“要流浪了。”
今天是格桑人生中第一次摸方向盘,他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手一刻也不敢离开,他随口应道:“那么,就流浪吧。”
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等到金韵芝的伤逐渐恢复,人也变得中气十足了,格桑的情绪却一下子低落下来。
在一个雨天,格桑窝在当初那个便利店的藤椅里托着下巴看雨。边上的金韵芝随手掏出背包里的速食,又是一盒自热火锅。他已经有经验了,不用格桑说就开始挑胡萝卜条,不过这次,他只挑出来了一半,吃一点也是进步嘛。
看着窗外的雨,格桑突然开始叹气。
金韵芝手上还在摆弄火锅盒子,眼睛却锁定了格桑:“怎么了这是?”
格桑换了个姿势却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幽幽道:“我好容易被外界影响,一下雨就好想死。”
金韵芝手下动作一顿,他把挑出来的胡萝卜全倒进去了。
“瞎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太闲了,不然今晚我们一起睡,我伺候伺候你。”金韵芝憋了半天,恶声恶气地撂下没什么气势的威胁。
格桑翻了个白眼,等了好半天,等到吃上自热火锅了,他又像吐胡萝卜一样,把憋了好久的话吐出来:
“金韵芝,绿色小鸟也没有了,他们也没有了。”
格桑在升腾的雾气里吸溜了下鼻子,“胡萝卜真的太难吃了。”
金韵芝的眼睛被雾气糊住了,他眨了眨眼,眨掉了眼里的水汽,又开始给格桑挑胡萝卜,他很轻很轻的说:
“明天,明天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也许那里会有绿色小鸟。”
-
格桑说的话金韵芝全记下了。
格桑讨厌差距、阴影、忽视、下雨,但他也讨厌明亮的日子,讨厌光彩夺目的人。
在半道上开始沉浸式阅读的金韵芝绞尽脑汁地在自己的喜好这页做了满意的注脚:
讨厌原来是喜欢表层的倒刺,是在相互撕咬的岁月里站立的姿势,所以,所有习以为常的对抗都是亟待完成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