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英起身,答了声是,头低着,没和他对视。
听了他这一句,心口那里的剧烈跳动慢慢平复下来,心如止水。
是从前的他。
不是她从前预想中,被打动的他。
李珣觉察出异常来。一打量,发现她进来就挑了个最远的位子,从始至终低着头,没看他。
和从前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
薛明英在他的打量下,渐渐地,竟有一丝不耐。
她不明白他把她叫来这里坐着是要做什么。
就为了羞辱她被容安轻易骗来?
还是要替意中人出口气,让她在这里受冷待。
“冒然前来,惹了太子殿下不快,是臣女的错,若太子殿下想责罚,臣女领受。若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愿意原宥,臣女便请告退了。”
薛明英一字一句,说得客气守礼。
李珣已想通,只当她换了个法子引自己关注。
齐国公是他身边重臣,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该知道,他不可能轻易罚她。
到底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揉了揉眉间,没跟她计较,语气上缓和了些,“容安回话说,你没用那些药膏,为何?快好了?”
他没想过别的可能,比如是她不想要。
薛明英却几乎算是挑明了,“太子殿下所赐药膏,太珍贵,臣女没资格用,也不敢用。”
李珣听了她的话愣住了,从她进来后,第一次认真地看起她。
脸虽看不见,但她在他注视下向后退了半步,拐杖重重地拄在了地上,方才稳住身形。
“你在和孤王置气”,李珣语气肯定,十分平静,“为什么?”
“没有”,薛明英淡淡道,“民女怎么敢和太子殿下置气。”
这下李珣听出来了。
她一口一个太子殿下,说话时头也不抬一下,是故意要和他生疏。
他盯着她,下令:“抬头。”
薛明英手握在拐杖上,指尖用力到发红,仍旧低着头,“太子殿下叫臣女来,就是想问药膏的事吗?问完了,臣女可以告退了吗?”
见她旁的话不说一句,只是要走,从前多少次要进居玄堂进不来,今天来了却是这副模样。
她究竟想做什么?为的事,还是人?
想到人,桌案底下,他的手掌慢慢地蜷紧了,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压迫,压得薛明英透不过气来。
“你这是在任性赌气。”
薛明英听出了他对她的不耐烦,更加不想看见他那张脸,于是仍旧没抬头,只一味地问,“所以臣女可以告退了吗?”
见她这个样子,李珣想到这几天她在做的事,要给岭南写信,都改了几封了,也不知要写得多情深义重才肯寄出去。想着,火气蹭的一下子冒了起来,怎么压也压不住,“告诉孤王,你在赌什么气?”
薛明英没回答,只是道:“臣女可以走了吗?”
“你究竟在赌什么气!”李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重。
薛明英忍不住一颤,想起母亲说过的他是储君,也是将来的皇帝……
她声音低了些,“臣女只是不想打搅太子殿下。”
“打搅?你过去打搅得少吗?今日为什么急着要走?你想去哪里?国公府?岭南?”
李珣冷哼一声。
提到岭南,薛明英久久压抑的怒火瞬间压不住,倏得抬起头,见他脸上不屑又嘲弄,怒意与委屈之下,气得直发抖道:“太子殿下远在上京,竟也知道岭南吗?那太子殿下知道岭南都督之子崔延昭是如何回去的吗?”
李珣想到那个该死的人,漠然道:“他来述职,述完了,不该走?”
“对,他是来述职!可太子殿下应该比我清楚,陛下明明特许了他与母亲留到春天再回去,怎么现在就走了?太子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事办完了,就该回去。”
“回去?是被赶回去!那么冷的天,雪还下着,他就被人像条丧家犬一样丢到马车上,监送犯人一样赶回岭南!我倒想问问太子殿下,他犯了什么罪?还是他哪里惹怒了太子殿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
说着,薛明英又想起那天晚上,眼中泪意涌动地逼视着他。
李珣见了她这个样子,又听她口口声声护着那该死之人,本就隐藏心中的杀意沸腾而起,紧紧握住了扶手压抑道:“薛明英,不要胡搅蛮缠,你心里清楚,这件事是他做错。”
可见她脸上毫不悔改,还有对那人的心疼,李珣再也压不住那些杀意,怒道:“在宫中闹出这样的事,孤王没有要了他的命已是仁慈!孤男寡女,夜里应当出现在那里吗?”
薛明英冷笑,“那请殿下告诉我,孤男寡女,应当出现在哪里?东宫?还是殿下面前?还是应该像殿下和那位霍娘子一样,过了众人的眼,就没事了?是他做错吗?我看太子殿下是想包庇谁,才希望我真与他淫/乱后……”
李珣一下子站了起来,玄衣两侧双拳紧握,“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不!不够!远远不够!”
“我今天就告诉太子殿下,即便他走了,这件事我也会查到底!”
“谁是罪魁祸首,若叫我查出来了,我绝不放过!”
薛明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直到站在他面前,颤抖着仰望他。
眼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