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住手:“还剩的有药膏,我用那个就行。”
凌未不再言语,等针拔掉后,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语不惊人死不休:“七天之内离开不就好了。”
付冥丘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沉默良久,方才慢慢摸索着给断肢上药。
凌未轻轻往后,靠在湿冷的洞壁上。
她的声音疲惫无力,几不可闻:“付哥,你说过被抓来这里的人,要么是偷渡者,要么是流浪者、黑户,我还没问过你是哪一种?”
困意疯狂上涌,凌未闭上眼睛,快睡着的时候,听见付冥丘的声音:“都不是。”
……
滚轮声叽里咕噜的响。
凌未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笼子里,继续做贵客手中一件任其雕琢、摆弄的艺术品,做集中营地下养殖场里一只被随意贩卖、虐杀的牲畜。
她张开眼,发现地下工舍区已经开灯,这说明,地上的天亮了。
不算明亮的光线中,水泡眼男正站在一辆简易餐车前,众人排队自取食物,他一眼不错地盯着,觉得谁拿多了,吭哧一声,对方立即将食物量减半。
待人战战兢兢走后,水泡眼男不屑地觑其一眼,又盯向下一个。
凌未双肩重伤,自然无法自取食物,好在水泡眼男并未阻止付冥丘领取两份。
她站在工舍门外,无视水泡眼男明里暗里的视线,就着付冥丘的手,将一碗稀汤寡水、根本看不出里面煮了什么的东西灌入腹中。
所幸没什么怪味,像在喝一碗白开水。
众人急匆匆喝完,又排队去餐车还碗。
凌未低头,看着昨日被枪杀的瘦高长发男留下的一滩血迹,不禁想——若他没被枪杀,坚持到今天早上,吃到这么一碗食物,算不算如愿以偿。
众人还完碗后,水泡眼男推着餐车离开,临走前,他还特意瞧了凌未一眼。
这一眼,有淫邪,有忌惮,还有一丝微妙的……不甘。
看来,被贵客看上的货物,看守是没有资格碰触的。不仅如此,集中营还要提供治疗剂给她养伤,以确保下一次斗兽场比赛场上,她能挣扎的久一些,不至于让贵客太过扫兴。
真是……讽刺啊。
“铃铃铃——”
突然,一阵急促尖锐的响铃声传来。
十五秒后,声音停止,“老人”们安静有序地走出地下工舍区。
他们太容易辨认了,一具具行将就木的活骷髅,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渐渐地,骷髅们身后多了几个活人。
“新人”们沉默地做出了选择,仿佛一种无声的传承——跟随“老人”,模仿“老人”,成为“老人”。
越来越多的“新人”走出地下工舍区,他们之间谁都没有进行交流,却在这一刻都领悟到了此处的生存规则。
即使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即使他们这些所谓的“新人”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老人”,到那时,曾经的“老人”又去了哪里?
答案残忍而明显,可那又如何,命运没有给出别的选项。
工舍内,付冥丘用绷带重新固定了一遍假肢,也顺应规则一瘸一拐走了出去。接着,朔星牵着朔月跟上,再接着,凌未也跟了上去。
众人行走在地底,路过被踹下来的地下洞,继续深入。
他们走入一条黑暗、低矮、狭窄、崎岖的甬道。
甬道内,眼睛很难看清路况,每个人几乎都是靠着踩前一人的后脚跟前进。付冥丘把凌未和朔星朔月都护在身前,用双手圈住他们,既防止别人挤压,又避免自己踩踏。
不知道这样行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光亮。
不多时,人群出现三股分流。
紧接着,挖凿的声响传来。
凌未停下脚步,在人头攒动中,她看见了分布于甬道壁上大小不一、半裸半嵌的晶石。
晶石本身透明,投射其上的光线却折射出七彩颜色。数不清的晶石,就有数不清交叉、叠加在一起的小型彩虹。
流光溢彩的小天地,梦幻的好像一个童话世界,美丽善良的精灵就藏在彩虹里,正偷偷地探出了头……
“哐——哐——”
现实的挖凿声砸碎梦幻泡影。
凌未转身,望向身边机械而麻木地工作着的“老人”们,仿佛从那一下一下重复的动作里,看到了他们一天一天重复的人生。
他们的血肉与灵魂,便在这重复中,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如果这里存在童话,那它一定是一个暗□□。
彩虹下的恶精灵,以晶石为饵,收割人类生命。活骷髅一样的人类已经是它的傀儡,仍鲜活的人则是猎物。
而猎物凌未,此刻正缓缓靠近她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