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玉感觉自己成了一条被丢满了垃圾的臭水沟,黑乎乎、脏兮兮,洗澡也洗不干净,只配坐在地上:“现在怎么办?”
“樊诚不是有隐藏死气的宝贝嘛。”
形玉觉得孟季安在瞎说:“他不是说不知道吗?”
“他如果真的没有,就不会这么警惕了。”
形玉被自己变成了死煞这件事烦得降智,呆呆萌萌地团成一小只,仿佛回到了小不点没有完全开智的时候。
孟季安走近了,安抚地按在形玉发顶:“等天黑了,我就去仓库找找。”
“你知道仓库在哪儿?”
“会知道的。”
孟季安这一下午什么事都没做,只顾着探听樊诚的动向,发现他鬼鬼祟祟进了书房,还锁上了雕花木门,便也隐藏行踪跟了上去,正好看到樊诚站在玄关的迎客松下,顺着树干往下摸,摸出一截绑在底部的透明鱼线。
鱼线的另一头伸入布景的石子和黑土,樊诚用力拽了几下,就从地下提出一只木头匣子。匣子通体泛红,应是红木雕成,虽然看起来很贵,但与寻常木箱无异。
樊诚扣动铜锁,将匣子打开,从中掏出一个八面七层琉璃宝塔。
塔身通体镶嵌赭、青、蓝、黄、紫五色琉璃砖,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之下折射出斑斓虹色。每层塔壁绘制飞龙、凤凰、朱雀、麒麟等祥瑞,虽小但雕刻精美,活灵活现。
塔上出檐七层有檐角五十六,悬挂米粒大小铜铃铛,摆弄时虽随势而动,却毫无声响。塔尖叠上小下大两个束腰圆形宝顶,立正中。
临渊塔。
孟季安心中默念。
只见樊诚将塔架在三根分叉的松枝上,形状相合,摆得稳稳当当。他用指尖捏住塔身底层大门上的把手,向外一拉,又将和整个塔一般大的脑袋往那一指宽的门里一顶,竟被吸了进去,塔门也随之关闭。
这便是樊诚藏宝的仓库了。
孟季安回了茶室,静静等着,不过一刻钟功夫,樊诚就拿了三张旧纸出来。
“你看得懂吗?”
樊诚在临渊塔里又看了一会儿,感觉这古字就是鬼画符,更何况纸张被时光蹉跎得破破烂烂,墨色褪去,隔几行就因为破洞缺个字。
“这原件也就这种质量了,不比那复印件好到哪儿去。”
孟季安并不理会,对着纸张粗略浏览着,看到不知哪行时突然神色一凝,站起来就进了卧室。在他手指之处,赫然写了“观空”二字。
“诶!小兔崽子,过河拆桥,用完了就扔!”
*
纸上的故事并不长,洋洋洒洒不过百字。
彼时是灭世之祸后百年,落寞的长街重新繁荣起来。长街河边一间茶楼停业多年,被一对游历山河的夫妇盘下,成了他们日后定居、谋生的住所。
他们在库房的角落翻出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籍,纸张泛了黄,笔迹却清晰如初。书中所说大多与仙法相关,修内化有心法、修外在有阵法,另有法术、宝物若干罗列,精妙绝伦。
男人初见此书便如获至宝,日夜翻看,连新店开张的事也因此往后推了几日,妻子取笑他着了修仙的障。
自从男人修了这书,几年过去,总不见老,还偶尔能预见些意外和灾害,救了些人,渐渐地名声便传了出去。
男人并不独藏,放在店里给街坊邻里同享,但邻里却都说不识书上的字。他便原样描摹了一份,又做了翻译和注解,可在架上放了没几天,妻子竟因意外早亡。
没有避过的哀事让书籍失去了神秘的色彩,便连翻看的人都不再有。他收回书,置于床头,仍日日研读,如此过了多年。
一日天未亮,男人突然清醒,隐隐觉得此生将尽。他起身洗净全身,为亡妻点了三支香,随后端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写道:
此生有幸得仙书,读之如入奇境,见九座险峰巍峨如剑直刺青天,见黑衣、白袍二神一派仙人之姿。
黑衣上神梦中释惑,亲传生气运转心法,每习之必潸然泪下,似窥见前世因果,悲从中来。
近日又于书中常遇一灰袍人、红衣女,名观空、涂灵,神肖酷似吾与亡妻,不知何故、思及生死,自觉罪孽深重,大抵已至魂归山野之时。
仙书本无名,自同尘山来、承上天之意,故作题为《上承书》。
写罢,他大开店门,在微光中沿着无人的长街一路向北,走向那片群山,消失在晨雾里,从此再无人见过这半仙之人。
这便是《上承书》的来历了。
形玉读完,将三样东西依次排开,指着说:“祠堂带出来的古书是《上承书》,三张纸是茶楼老板临摹的残件和写的介绍,宝典应该就是译本。你说,茶楼夫妇是不是和程林新、何小齐一样,都是观空留在世间的执念?”
“执念轮回,千年不散,在重复故事、拯救结局中一次又一次上演……”
观空的执念所诉说的往事昭示了什么,在今天看来,已是显而易见。
“如果说,涂灵也死于灭世之祸,”形玉眼眸一亮,“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可能和豆包一样,活在阴世的某个地方?”
孟季安却看向形玉的瞳孔深处,失神般喃喃地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如果所有人都在灭世之祸死亡,那么又和没有灭世之祸、没有死亡,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