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玉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他早就知道,但此时才过心。
那个在山顶即使无趣得很了也不吱声、不知伤心为何物只会板着脸流眼泪的小不点,就算长得慢些,最终还是长成了会开玩笑的大人。
阵法重启后的钟楼变得有些不一样,孟季安与形玉刚踏上楼梯,机关就像认主一般自动排布,两人毫无阻碍地上了二层。
钟钮上的蒲牢活了,面向他们甩了甩头,接着伸个懒腰松松筋骨。它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一改龇牙咧嘴的凶相,变得憨态可掬起来。
钟侧鲸杵是个虚影,但蒲牢仍是怕它,缩脚挨着钟顶边缘,那里离鲸杵最远。
孟季安平素就爱招猫逗狗,今日见了神兽也改不了陋习,用指尖挠着蒲牢的下巴,丝毫不怕被咬。蒲牢也很配合,扬起脖子还挺享受,但凡再发出些“呼噜呼噜”的哼声,这和狗又有什么两样?
形玉也没忍住,顺毛撸了一把,蒲牢像被揉舒服了,四脚朝天仰卧,露出肚子上的一枚铜钱,天圆地方,上下刻“玄门”二字,左右画阵法咒言。
一时间钟楼金光乍现,地动山摇,再睁眼已至雪山之巅,九座险峰均在脚下。
千年已逝,同尘山顶的积雪比形玉下山时更厚了几分,木屋二楼的窗户只露出半个,屋内靠窗的地面也铺了薄薄一层白霜。形玉将雪化去一些,凉气顺着指尖向上蔓延,到了心间却有些暖意。
同尘山像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除了一间房便空无一物,只不过从原先满目的黑色岩石变成了刺眼的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没有花田、树木和秋千,甚至悬崖边那块形玉躺了多年的巨大岩石,也被深埋在积雪之下。
而同尘山对面那座一起被封印的雪山,原本该有一株参天的柏树,如今连同它那名为云奴的精魄,也一起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那本画册还摊开放在床上,只不过那些模糊的面孔上都出现了五官,今无风、涂灵和观空好像还好好活在画的世界。
形玉从窗户爬出去,只见孟季安背对他而立,朝北望了很久,似乎失了神。
“你怎么不进木屋看看?”
形玉走到崖边,顺着孟季安的目光扫视半晌,只见长到山腰高的半棵枯树,树尖上的死气如同袅袅的炊烟,萦绕盘旋与高空中的云层相接。
不。
这不是云层。
同尘山刺破重云,比它还要高出百米,死气却越过山顶,在更高的天际堆积,织了一张广阔无边的网,罩在万物之上。
“那棵枯树是死气的源头吗?”
孟季安摇摇头,什么都没解释,却突然抓住形玉的手:“下去看看。”
他拉着形玉纵身一跃,穿过雾霭夜露,包裹全身的生气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如星石坠落,长尾流光。
他们沿着江水向北绕过同尘山,经过一棵挡了路的巨大树根,才跨过去,便感觉脸颊被一层易破的屏障阻隔了一下,好像从巨大的肥皂泡中钻出。
同尘山又一次消失在视野。
眼前是排列整齐、纵横交错的树墙,像人为种植的密林,高大的枯树就在其中,比孟季安先前从锦水进山时看到的更高,站在树下看不见入云的树梢。
似是利剑出鞘,诘问苍天。
说不清是枯树带来了死气,还是死气孕育了怪树,孟季安只知道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连中空的树干“河道”也比原先宽敞得多。
树枝上的咒文流速越来越快,字与字连成一串,像江滨公园树丛中的霓虹灯,也像发光的夜行爬虫,炫目地流窜。
形玉盯久了,便被迷了眼,仿佛正在走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神志越沉越深……
“形玉!”
形玉猛地惊醒,周遭已经变了模样。
又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