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无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眼神中透出些吃惊,但很快就转变成一股玩味。
他嘴角上扬,轻笑着挥了挥手,形玉三人便感觉被一股巨力向后推去,掉落悬崖。
四周的一切都变了形,在脱离记忆世界的最后一刻,他们听见了今无风的声音:
“养个小孩儿,好像也挺有意思。”
*
形玉是被于楚的闹钟吵醒的。
那是一个老式机械闹钟,金属拨片相互撞击的声音比石英闹钟更刺耳,但连续轰炸了将近1分钟,才被按停。
于楚在床上哼哼唧唧,抱着被子辗转翻滚的摩擦声,像一只嗡嗡的小虫,沿着房间外的过道,清晰地飞进形玉的耳朵。
形玉已经几天没睡过觉了,睡眠对他而言并不是必需品。
但是在漫长的孤独人生中,出于无聊,他有时会闭上眼睛把思绪暂停,看起来像睡着了,但与真实的睡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没有梦,这或许更像他拔了自己的电源插头强行断电,变回“水”本身。
而对于此刻的吵闹,他不仅没有丝毫不耐烦,甚至还有些珍惜,以至于他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合眼躺在床上。
但总有人扫兴。
“醒了还懒床,隔壁家的于楚都起了。”孟季安的声音里带着点刚醒的含混与低沉,也不妨碍他理直气壮地“教育”别人。
临近夏至的早晨,太阳起得很早,南面的窗帘敞着,落下白金色的幕布。孟季安背着光坐在秋千上,只看得清他光影间的轮廓。
掩在暗处的脸朝向形玉,深邃的眼神偶尔闪过晦暗不明的注视。
在相顾无言的沉默中,夹杂沙发上豆包小小的呼噜声,混合后山的蝉鸣与鸟啼,形玉抬起右手,隔空将孟季安的身影框在两指间,拇指抵住他的脚,中指压着他的头,然后轻巧地一捏,便从孟季安身上捻出一条生气,扑面而来又钻进他的鼻腔。
“你和今无风还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今无风的木香。
被人生生取了生气,孟季安倒也不反抗,顺从地躺坐着。那种瞬间的疼痛和无力感,对他而言像是被隔着皮肉拧了一下心脏,除了不由自主地暂停了一次呼吸,并没有其他不适。
孟季安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那是很多年前。
形玉醒来的刹那是带着笑的,想必是刚做完一个美梦,虽然他忘了自己梦见了什么。
他应该睡了很久,手边的画册已经泛黄,桌前的盆栽只剩土壤,窗外的雪堆得很厚,将将没过窗沿,松松软软、时不时就往屋里掉一坨。
而他忘了自己的过往,也失去了水魄的能力。
形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才发现这是一个二层木屋,他睡的房间在二楼,角落里除了有一列楼梯,还有一条曲折的滑道。
好在木屋紧闭了门窗,虽然整个一层都被积雪掩盖,房间里仍保持着整洁的原样,甚至因为被雪密封而格外温暖。
形玉浑浑噩噩地在木屋里住了一些时日,翻腾着房间里的物品,想找出些蛛丝马迹唤醒记忆,却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这木屋除去必要的家具,简直可以称作空房。
形玉只得来来回回翻着床边的画册,差点把本就脆弱的画纸搓得掉渣、冒烟。
那画册是形玉自己画的,他还能认出自己的笔迹,并从中窥得一些往事,算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册中所画之人面目模糊,大多是一黑衣男子,此外也有红衣、灰袍两人,在市集、在庭院、在乡野,想必是他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
但画册的最后一张,却并非出自他手。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树林中高挂的秋千上,半荡于空中,素纱禅衣被吹落身后,随风在林间跃动,于是这一片青葱便被罩上了朦胧。
他顺着禅衣转头看来,面部被白纱遮蔽,但唯一露出的、那双与形玉一般、却更稚嫩的瑞凤眼,让他的身份昭然可见。
形玉这时想到,这幅画的笔触倒是和“幻觉”明信片上的相似。
他像是终于醒了神,从今无风住的山顶、也从记忆中的木屋,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自顾自绕着房间转悠,跟他在木屋里所做的一样,只不过那时木屋里只有他一人,今日则不同。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多少有些雀跃,路过豆包的时候手贱地捏捏他的肉脸。
他拉开北边的折叠门,来了一阵由南及北的穿堂风,惊起大癸山里的鸟群和一丝熟悉的森林味道。
楼下,陈清与刚刚进门,在餐桌上放了两大袋早餐,形玉呼吸间就被勾了魂,把别的事都忘了干净:“好香!”
“我先下去了。”这时他还能记得孟季安,在开房门的时候特意打了个招呼,也算给了孟季安面子。
孟季安还有很多疑问,但此时可以问的人已经跑了,而且就算问了,他八成也不知道,只能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