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玉在吴州的公寓楼层很高,朝东有一面并不大的落地窗,能看到百米外的江水和江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
他在窗边斜放了一张绿色单人沙发,让他可以蜷缩着窝在里面看风景。
将近五点,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冒出头,光辉被密密麻麻的楼宇割裂成几条光带,明暗在交界处替换。
这让他回想起多年以前在山林里,他也曾看过日出。那天的阳光和今天的一样,明亮又沉默。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山,在一片层峦叠嶂中,注视着远处一棵巨树,盘虬卧龙般扎在暗黄的山土里,风起的时候,枝叶颤动,初升的日光也碎成了星图。
形玉没有缘由地记起,有人曾在这时对他说,“信不信?闭上眼睛,你也能看到日出”。
于是他怔怔地往左侧头,只落寞地看到公寓窗边的白墙,空荡荡的一平方,却像重叠了无数个虚无的时光。
喉间有一些话涌上来,声带震了几下,却在启齿的瞬间化作无声的吐息,留下的只有空白的思绪和满怀的怅然若失。
忍受不了无端冒出的情绪,形玉很快重新看向窗外,微光让他脸上的冷意无处遁形,只一会儿他就站起来,搓掉指尖凝结的霜,从客厅搬来一盆一米多高的龟背竹,愤愤地卡进沙发和白墙间的死角,像要填上心上漏风的洞。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直到被夏日的烈阳晒得浑身暖烘烘,深处的那点愁绪也在温度下蒸腾,才睡眼惺忪地举起修长的双臂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出了门。
*
形玉跟老师请了两天假,却赶上了第二天下午的鉴赏课,这让王宇挺震惊的——他恨不得天天不上课。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形玉平静地说:“挺顺利的。”
说罢,从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甜糕:“给你带的,这糕可好吃了。”
在吃这方面,王宇并不是很信任形玉的安利。毕竟形玉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王宇拿起糕点盒子看了看,对着“锦水特产”四个大字满脸问号,眉毛蹙得快要和睫毛长到一起去了。
锦水和吴州,一个在西头一个在东头,隔了整个大陆,一天内极限来回,且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说,放在普通人身上概率几乎为0,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说真的,形玉,你不会是明星吧?我平时也不关注娱乐圈,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你要原谅我。你的艺名是什么?你昨天那个通告还挺着急,说走就走。”
形玉一头雾水,呆滞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是不是睡午觉做梦了还没醒?”
隔壁桌的应乐行是个和王宇一样的自来熟,看他们四目相对、惺惺相惜的样子,好奇地凑过来,转眼就看到了王宇手上的甜糕。
“这糕看起来挺新鲜,你们怎么不吃啊?”
王宇将甜糕递了出去:“你尝尝。”
应乐行也不客气,伸手就蹭,大嘴一张就吞了一整片:“唔,这还挺好吃的。”
形玉记得他,他也参加了上个月“幻觉”写生活动,虽然是个美术生,却一身腱子肉,生气勃勃。
“诶,这糕网上有卖,我买两盒。”
应乐行果断下单。
“没看出来你爱吃这种甜甜的糕点啊?”王宇调笑道:“嘿嘿,是不是送人啊?”
应乐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宇想起了什么,在课桌里一顿摸索,找出一叠信,是最近别人委托他带给形玉的情书。
他不敢调侃形玉,即使形玉看起来挺好相处,还会给他带特产,但总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疏离感。
形玉翻了翻信,一张拍立得相纸从没有封口的信封里滑出来,照片上正是孟季安四人,相纸背面依次标明了他们的名字。
孟季安拍照时明显不情不愿,被孟珂拽着手臂硬控在镜头前,侧身斜视前方,与身前另外三人的笑靥如花格格不入。
信封里还有一张明信片,与形玉在“幻觉”买的那张不同,这张画的是一棵结满了红色果实的树和一池清水,从笔触看得出,也是孟季安画的。
明信片后是一段留言:
你好形玉,还记得我们吗?在鄞江的清晨,我们有过相遇。
纪姗姗在吴州大学做辅导员,又一次见到了你,这是多巧妙的缘分。
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我的微信号是Mk-007。
也欢迎你到南湖秘境的“幻觉”甜品店做客,给你打折哦!
孟珂
形玉是个矛盾的人。
他一方面喜欢热闹,愿意参加团体的活动,选择市中心人来人往的小区居住,另一方面又贪图独处的宁静和便利,害怕和谁走得太近,占据他心里的某个角落。
他想把窗边的白墙填满,却又刻意将灵魂空置,永远在人群里体会孤独,在烟火中寻找希冀。
他无法摆脱孟季安的生气带来的天然吸引,那就像一块磁铁,而他是一枚孤单的铁钉,很轻、尖利。
他在鄞江看到纪姗姗背包上印的“吴州大学”寻了过来,却在“幻觉”意外遇到孟季安时不知如何相识。
于是他的心被劈成了两半,一边前进,一边后退。
孟季安……
*
形玉心里念叨着的人,也在同一天回到吴州,接下来的周末两天都没再出过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