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伯邑考是在一片朦胧中醒来的。
耳边人声嘈杂,像是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他头晕目眩,也无力去分辨。直到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眼,他视线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那瞬间父亲和母亲的脸庞映入眼帘,眉眼之间尽是愁云忧色。
“考儿,你醒了!”太姒声音里带着哽咽,指尖颤巍巍的拂过他的额角脸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母亲……”他嗓音沙哑,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来,“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别说这些,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姬昌扶他坐起,太姒立刻在他身后垫了软枕。
他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乏力。”
“大病初愈是会有些脱力,再休息几日就好了。”太姒手微动示意,婢女立刻端来温茶。
他安静低头啜饮,温热的水流润过喉咙,思绪也随之清明了几分。
“阿昙姑娘当真神医,”姬昌长舒一口气,叹道,“不仅治好了你,连你何时醒都算得分毫不差。”
伯邑考指尖微微一颤。
……是她?
那些混沌中萦绕不散的药香,那些昏沉时拂过额角的冰凉指尖,那些如梦似幻的低语……原来都不是梦。
真是她。
“是阿昙姑娘救了我?”
“除了她还能有谁拥有这般医术呢?”太姒接过空茶盏,偏头的那瞬间忽而顿了顿,眼眶又红了,仍是有些后怕,“幸亏发儿执意要去她隐居的地方将她请回,若非如此,你这次……阿昙姑娘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伯邑考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发儿呢?”他轻声问。
“发儿这几日因为担心你而郁郁寡欢,阿昙姑娘今日便带他出去放纸鸢散心了。”谈及小儿,太姒眸中含笑。
“噢。”
太姒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他们傍晚就回来,到时发儿见你醒了,必定会欢喜得跳起来。”
伯邑考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表面。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
天边罕见铺开连绵一片火烧云,倒映在西伯侯府的地砖上亦是火红如燃。
府中传来清脆的童声。
“阿昙姐姐真是的!”姬发拎着纸鸢,小跑着穿过回廊,“哥哥今日醒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时刻,我竟还在外头玩乐!”
阿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双臂环抱,懒洋洋道:“小没良心的,见你日日愁眉苦脸,才带你出去散心,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紧跟着又眉头一挑,问:“怎么,难道今日玩得不开心?”
姬发回头,嘟着嘴:“放纸鸢当然开心,可若能和哥哥一起就更开心了!”
他忽然加快脚步。
“嗯,还是哥哥更重要!”
阿昙摇头轻笑,缓步走向小院。还未踏入,便听见姬发欢快的一声——
“哥哥!”
她恰转过拐角,迈入院中,抬眼望去,只见少年扑进伯邑考怀里,贪恋着兄长的气息和温度,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而伯邑考,他就站在檐下,身披素白氅衣,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蒲公英。
两年光阴转眼而过,他长高了不少,十二岁的少年身姿如竹般挺拔修长,似已经比阿昙还要高一些了,气质愈发温润,如松间明月,石上清泉。
只是脸色仍苍白如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像浸在千年寒潭中的墨玉,清润而深邃。
阿昙看向他时,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他早早的就看向她会出现的方向,而她不过是在抬眸的那瞬间,恰好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像是等了很久。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歪头一笑,仍是两年前惯用的弧度,亲善、柔和又明媚。
伯邑考双唇微动。大病初愈,他眸中仍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稍稍一动,便如湖光潋滟,温柔而破碎。
“……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像揉碎进了风里。
阿昙走上前,随意地摆摆手,笑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几日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伯邑考还是垂下眼,重复了一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