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哈正要接话,却见皇帝从袖中取出份草拟的懿旨。明黄绢帛上朱笔赫然写着:"晋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她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至于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康熙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元后之妹按贵人例进宫,继后之妹给妃位例。"
晚风拂过庭院,将孩子们的欢笑声送得很远。伊尔哈望着正在教胤禛挽弓的胤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是要把元后、继后的家族都摆到明面上,既全了体统,又能互相制衡。
"表哥圣明。"她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顺手给康熙续了杯茶。茶汤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红得像是淬了火。远处传来昭宁银铃般的笑声,小丫头不知怎么爬到了石榴树上,正被胤褆慌慌张张地往下抱。
康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轻笑:"皇贵妃的吉服,记得绣上石榴纹。"话音未落,树上的昭宁突然扔下来个半青不红的果子,正砸在皇帝脚边,溅起几滴汁水。
伊尔哈终于笑出声来,方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夜风里飘来炊烟的气息,混着孩子们身上的奶香,竟比任何名贵熏香都来得熨帖。
伊尔哈猛然想起,仁孝皇后的妹妹,才十岁啊。
"表哥,"伊尔哈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臣妾记得...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今年刚满十岁?"见康熙点头,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住一宫,夜里踢了被子都没人知道。"
窗外的嬉闹声忽然大了起来。昭宁不知怎么摔了一跤,正瘪着嘴要哭,被路过的胤禛用块芝麻糖哄好了。伊尔哈望着这一幕,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如让赫舍里姑娘暂住长春宫?端嫔性子最是温和,又通诗书..."
康熙挑眉看她,伊尔哈硬着头皮继续道:"再说长春宫离尚书房近,等赫舍里姑娘到了读书的年纪..."话未说完,就被皇帝的笑声打断。
"表妹如今倒会疼人了。"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伊尔哈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想起自己十岁时还在佟府后花园扑蝶玩呢。转头看见康熙正握着太子的手教运笔,父子俩的侧脸在暮色中如出一辙。
"琉璃,"待圣驾离去后,伊尔哈立即吩咐,"去开库房找些适合小姑娘玩的物件。再..."她顿了顿,"把前儿广东进贡的珊瑚串找出来,给端嫔送去。
……
很快,康熙大封后宫的旨意发了出来。晋佟贵妃为皇贵妃,惠嫔为惠妃、宜嫔为宜妃、荣嫔为荣妃、德嫔为德妃;庶妃兆佳氏为贵人,封号布,庶妃戴佳氏为贵人……
另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入宫,享妃位例,赐居永寿宫;索尼孙女赫舍里氏入宫,享贵人例,入住长春宫。
圣旨颁下的第二日,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的轿辇便先后入了宫。虽然正式的册封典礼还未举行,但六宫上下已然改了口。
清晨的永和宫比往日热闹许多。伊尔哈才刚梳妆完毕,就听见外间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琉璃掀开帘子时,只见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嫔妃——惠妃穿着新制的妃位吉服跪在最前头,德妃抱着六阿哥紧随其后,连平日惫懒的宜妃都早早到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整齐的唱喏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伊尔哈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却落在最后排那个瘦小的身影上——赫舍里贵人穿着杏色宫装,正怯生生地偷瞄她。十岁的小姑娘在一群妃嫔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株刚抽芽的嫩柳。
"赫舍里妹妹往后挨着端嫔坐。"伊尔哈特意放柔了声音,眼见那孩子如蒙大赦般躲到端嫔身后,不由想起昭宁怕生时的模样。
钮祜禄妃倒是落落大方。二十岁的姑娘已显露出赫舍里家的好样貌,行礼时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唯有紧攥帕子的手泄露了紧张。伊尔哈注意到她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扁方——这是还在为孝昭皇后服丧呢。
伊尔哈轻轻叩了叩案几,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前排的四妃身上。
"既是一家人,便该和和气气的。"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后排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嫔妃立刻噤了声,"往后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不必日日折腾。"
德妃暗暗松了口气,怀里睡着的胤祚最近总闹夜,能多睡会儿自是好的。
请安结束后伊尔哈留下了四妃,众人商量着把宫权分了下去。她终于有了帮手了,美滋滋~~~只需要每月请安的时候将重要的事情说一下就行了,平日里就由她们四个管了。
凌霜只负责太子相关的后勤工作,青玉则被伊尔哈送去了翊坤宫,让她在钮祜禄妃身边,帮她熟悉宫中生活,琉璃则全心放在处理永和宫的事务里。
窗外春光正好,昭宁拉着赫舍里贵人在海棠树下玩翻花绳。伊尔哈望着那十岁孩子笨拙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儿起每旬往长春宫送些蜜饯果子。"她没说是给谁的,但在场四妃都了然于心。
……
新入宫的钮祜禄氏性子极静,像一株长在深宫角落的幽兰。她大多时候都待在永寿宫的东偏殿,不是临窗抄写佛经,就是对着绣绷一坐就是半日。那绣绷上永远绷着素净的料子,绣的也都是些清雅的竹石纹样——半分不像二十岁姑娘该有的活泼。
偶尔来永和宫,她也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昭宁公主却格外喜欢这位"钮祜禄娘娘",每每见了就要往她怀里扑。说来也怪,最怕生的昭宁,偏生爱扯钮祜禄妃的衣袖,非要她教自己编花绳。
"娘娘看,"这日钮祜禄妃又来了,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香囊,"给公主绣的。"香囊不过婴孩拳头大小,上头却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用的还是掺了金线的缂丝。
伊尔哈接过细看,发现内衬竟暗藏玄机——里头缝了个小兜,刚好能塞进块糖。"妹妹好巧思。"她笑着将香囊系在昭宁腰间,小丫头乐得直转圈,差点撞翻茶盏。
"永寿宫可还住得惯?"伊尔哈状若无意地问。钮祜禄妃指尖一顿,轻声道:"比家里清净。"这话说得平淡。
窗外忽然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昭宁带着胤禛在院子里追蝴蝶,两个小不点跑得满头大汗。钮祜禄妃望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慈爱,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绣她的竹叶去了。
可赫舍里家却不肯安分。虽说赫舍里贵人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连宫规都背不全,可她身边那些从赫舍里府带进来的嬷嬷、宫女们,却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上蹿下跳。
这些日子,永和宫的耳目不止一次看见,赫舍里家的管事嬷嬷偷偷往毓庆宫方向张望。有回甚至假借送点心的名义,想往太子书房塞纸条。那纸条被凌霜当场截下,打开一看,竟是赫舍里家老太爷的亲笔,说什么"太子勿忘母族恩情"云云。
凌霜冷着脸将纸条烧了,转头就把那嬷嬷打发去了浆洗房。这老宫女是仁孝皇后当年的陪嫁,本以为能在新主子面前露脸,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她还不死心,又去找太子乳母套近乎,说什么"小主子该知道生母往事",结果被凌霜撞个正着。
"赫舍里家的手伸得太长了。"凌霜当晚就来永和宫禀报,手里还攥着那嬷嬷偷藏的仁孝皇后旧物——一支褪色的绢花,"奴婢已经把人打发去浣衣局了。"
伊尔哈闻言,手中的茶盖轻轻磕在盏沿上。她想起白日里赫舍里贵人懵懂的模样——那孩子怕是连自己被当成了棋子都不知道。
"去跟端嫔说,"伊尔哈放下茶盏,"赫舍里贵人身边的奴才,该换换了。"她特意选在钮祜禄妃来请安时说的这话,果然见对方指尖微微一颤。
第二日,赫舍里贵人身边就多了两个端嫔指派的宫女。小贵人还当是得了玩伴,开心地拉着她们编花篮,全然不知这是在看管她。赫舍里家再派人来联络,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毓庆宫那边,凌霜更是把篱笆扎得紧紧的。太子身边的嬷嬷们每日都要被查三次袖袋,连往宫外送件旧衣裳都得报备。有回胤礽好奇地问起为何这般严格,凌霜只答:"殿下身边,容不得半点闪失。"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又去读他的《论语》了。
伊尔哈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心想赫舍里家未免太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