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成坐在特制的高凳上,努力模仿伊尔哈涮肉的动作,却把豆腐戳得粉碎。伊尔哈索性将他抱到膝头,握着他的小手一起涮:"看,这样轻轻晃两下就好..."
琉璃突然捧上个青花瓷碗:"娘娘,您要的蛋饺好了。"
四个小脑袋立刻凑过来——金黄的蛋皮里裹着粉嫩的肉馅,是伊尔哈特意按现代记忆复原的。保清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好、好吃!"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却掩不住满室欢腾。保清突然举起果汁杯,学着大人模样:"祝...祝姐姐妹妹..."
"祝我们永远在一起!"纯禧大声接话,四个琉璃盏碰在一起,溅起的果汁在桌布上晕开朵朵红梅。
伊尔哈望着孩子们油汪汪的小脸,忽然想起前世孤儿院的年夜饭。那时她总偷偷把肉丸让给更小的孩子,如今这一锅热腾腾的番茄汤里,终于能捞给自己满满一碗了。
……
这日康熙接了保成,却没急着离开,反而在暖阁的炕桌旁坐了下来。伊尔哈见状,连忙示意琉璃换上热茶,又亲手捧了鎏金手炉递过去。
"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她轻声问道,眼角还带着方才与孩子们玩耍时未褪的笑意。
康熙接过手炉,指尖在炉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太医院递了折子,牛痘的事,成了。"
伊尔哈闻言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那些死囚..."康熙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接种牛痘后,太医院故意让他们接触天花病人的衣物,结果竟无一人染病。"
窗外风雪渐大,吹得窗棂微微作响。伊尔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朕想着..."康熙的目光扫过暖阁里玩耍的孩子们,保清正和三公主头碰头地摆弄九连环,纯禧公主带着四公主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等开春再验证几次,若确实安全,就给保成他们..."
话未说完,保清突然举着解开的九连环蹦过来:"汗阿玛看!儿臣解开了!"
康熙笑着摸了摸长子的头,话锋一转:"保清最近字写得如何?"
伊尔哈会意,顺着话头夸赞了几句。待孩子们又被新拿来的布偶吸引注意力,康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太医院那边,朕会让他们加紧准备。"
"臣妾明白。"伊尔哈郑重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保成懵懂的小脸上。想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将来能免于天花之患,心头不由一热。
腊月十八的紫禁城银装素裹,永和宫的青砖地上结了一层薄冰。伊尔哈裹着银狐裘站在廊下,看小太监们踩着木屐在雪地里挂红灯笼。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像极了这些天总也理不清的年礼单子。
年关将至,伊尔哈作为佟妃娘娘给各宫的年礼和赏赐都该准备起来,天气又这么冷,干脆跟琉璃说:"给孩子们放冬假吧。"她呵着白气转身,"把新做的兔儿爷布偶和七巧板给他们送去,就说过年好好玩。"顿了顿又补充:"保清若问起,就说...佟娘娘给他们备了压岁红包,年三十再来讨。"
……
腊月里的佟府书房,炭盆烧得极旺,却仍驱不散佟国维眉间的寒意。他背着手在黄花梨案几前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都一年多了,哈珠儿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佟国维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看向坐在一旁的佟佳夫人,"皇上如今膝下子嗣稀薄,正是该抓紧的时候,她倒好,整日在永和宫带着几个阿哥公主玩耍,半点不上心!"
佟佳夫人捏着帕子,低声道:"娘娘还年轻,子嗣的事急不得......"
"急不得?"佟国维冷哼一声,手指重重敲在案几上,"再这么下去,哈珠儿在宫里的地位如何稳固?咱们佟家的未来怎么办?"
佟佳夫人叹了口气,知道丈夫心中焦虑,只得试探着问:"那老爷的意思是......"
佟国维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道:"你明日递牌子进宫,跟哈珠儿把话说清楚。若她实在怀不上,就从低位嫔妃里挑个老实的,将来孩子记在她名下。"
佟佳夫人一惊:"这......"
"乌雅氏就不错,"佟国维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包衣出身,家里没什么根基,兄长在护军营当差,正愁没门路。她若识相,将来孩子养在哈珠儿膝下,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
佟佳夫人攥紧了帕子,犹豫道:"可娘娘性子倔,未必肯答应......"
"由不得她任性!"佟国维沉下脸,"佟家送她进宫,不是让她整日陪皇子公主玩闹的!若再无所出,皇上对她的恩宠还能维持多久?"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微微震颤。佟佳夫人望着丈夫冷硬的侧脸,终是点了点头:"我明日便去......"
佟国维这才缓了神色,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带上这个,就说是我特意为她寻的助孕方子。"
锦盒里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送子观音坠子,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伊尔哈立在永和宫檐下,目送着佟佳夫人的轿辇转过宫墙。檐角冰棱折射的冷光映在她眼底,将方才强撑的笑意寸寸冻裂。"娘娘......"琉璃捧着鎏金手炉欲言又止,却被主子骤然攥住手腕。
"更衣。"伊尔哈指尖发凉,鎏金镯子碰在琉璃腕上叮当作响,"去乾清宫。"
琉璃望着主子鬓间微微颤动的白玉兰簪,心知那对赤金送子观音坠子定是又戳了娘娘的逆鳞。方才佟佳夫人临行前将锦盒塞给女儿时,她分明看见娘娘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婉:"额娘替女儿谢过阿玛费心。"
……
此刻永和宫正殿内,锦盒大剌剌敞着躺在案几上。伊尔哈经过时脚步一顿,忽地抄起那对沉甸甸的坠子,观音慈悲的面目在掌纹里扭曲成讥讽的弧度。"琉璃,"她冷笑一声,"你说这赤金能熔几两银?够不够给阿哥所添置几套《资治通鉴》?"
乾清宫的青砖地沁着腊月寒气,伊尔哈跪在明黄帐幔前,耳畔回响着康熙翻动奏折的沙沙声。案头鎏金香炉腾起的龙涎香里,她清晰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臣妾请皇上再加派三位翰林,专责教导隆科多习《大清会典》。"
朱笔在奏折上悬停,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暗痕。康熙抬眼时,正对上表妹眼底跳动的烛火:"佟家......又给你递话了?"
"阿玛忧心臣妾久无子嗣,连护身符都请了双份。"伊尔哈将锦盒高举过头,赤金坠子撞出清脆声响,"可臣妾瞧着,佟家儿郎若是连'宠妾灭妻该当何罪'都背不全,便是有十个皇子傍身,怕也保不住门楣。"
暖阁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棂,康熙望着锦盒里并蒂莲纹的坠子,忽然想起那年选秀,佟佳氏捧着玉如意说"愿为皇家开枝散叶"时羞赧的模样。如今眼前人眉眼依旧,眸中却淬着他不曾见过的寒芒。
"准了。"天子执笔蘸墨,在礼部呈上的翰林名录上勾了三个名字,"明日便让鄂尔泰带着新拟的功课去佟府。"笔锋一转,朱砂在"每日加练两个时辰"处重重顿下,"既然佟国维还有闲心管后宫之事,想来是朕给隆科多的课业太轻省了。"
佟府门前的积雪尚未扫净,乾清宫的传旨太监已踩着寅时的梆子声叩响了铜环。佟国维披着中衣匆匆迎出来时,檐下冰棱正折射出第一缕晨光,将太监手中明黄卷轴映得刺目。
"着佟国维、佟国纲即日起闭门谢客,族中子弟每日卯时诵《圣谕广训》,未时习骑射,翰林院每月考校课业......"尖细的嗓音割裂凛冽空气,佟国纲手中的暖炉"当啷"坠地,溅起的银霜炭在青砖上滚出焦黑的痕。
东暖阁的地龙烧得通红,兄弟俩对着案上圣旨如同面对烫手山芋。佟国维指尖抚过"妄议宫闱者杖八十"的字样,忽觉往日沉甸甸的顶戴竟比宣纸更薄——他们送进宫的金丝雀,早啄断了提线。
"好个一石三鸟。"佟国纲盯着香炉里将熄的龙涎香冷笑,"既堵了咱们的嘴,又给八旗立了勤学典范,最要紧是给那位表妹撑腰......"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隆科多的哭嚎,鄂尔泰戒尺击案的脆响混着《大清律例》的诵读声,穿过三重垂花门直刺耳膜。
佟国维推开雕花窗,见庭院里新栽的十棵石榴树已覆上薄雪。去岁伊尔哈托人捎回种籽时说"多子多福",如今看来,那些深埋地下的根脉早织成天罗地网。他想起女儿及笄那日执意要学的诊脉术,此刻方知那柔荑般的手腕,原是要给整个佟家号脉开方。
"备车。"他突然抓起狐裘,"去广济寺捐三百两香油钱——给子弟们的《四书集注》,该换成武英殿新刻的版本了。"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向马厩,恰如他们不得不重走的路。
腊月廿三的灶糖香还未散尽,八大胡同的朱门已悄悄换了楹联。恭亲王福晋捏着鎏金请帖的手微微发颤,洒金笺上"勤学修德"四个墨字刺得她眼底生疼——往年的"芝兰玉树"早被各家默契地换成了圣贤箴言。
"福晋,索绰罗家把戏班子退了。"嬷嬷捧着账本轻声回禀,"说是要请翰林给哥儿们讲《治平宝鉴》。"暖阁外北风卷着细雪,将镶贝紫檀屏风上"诗礼传家"的刻痕吹得愈发清晰。
醇郡王府的除夕宴破天荒撤了西域舞姬,八仙桌正中供着新抄的《圣祖训》。小阿哥夹水晶饺时多晃了下银箸,老王爷的呵斥声惊得廊下白鹦鹉扑棱棱乱撞:"仔细你的皮!没见佟家三房那个浪荡子,如今在宗学里抄《大清律例》抄得腕子都肿了?"
护城河的冰面映着各府连夜撤下的琉璃灯,往日描金绘彩的"连生贵子""步步高升",全换作青底墨字的"克己复礼"。礼亲王福晋在慈宁宫请安时,眼见太皇太后腕上新添的迦南木佛珠,回府便砸了整匣东珠头面:"快把哥儿书房那套《金瓶梅》换成《贞观政要》!"
唯有康亲王府的湖石假山下,几个勋贵借着酒意窃语:"佟佳氏好歹是万岁的外家......"话音被骤然炸响的爆竹掐断,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紫禁城方向——那里飞檐上的脊兽正沐着清冷月色,恍若悬在头顶的尚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