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佥这下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顾启尧把这些东西交给自己,还需要做心理建设了。
十年前,顾佥八岁,他只记得他爸突然离开,他妈后来自杀了,但八岁的孩子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哭泣着、懵懂着,就跟着顾启尧回了家。
顾启尧不许王阿姨或者裘叔跟顾佥说以前的任何事情,也不允许顾佥偷偷跑去启和找他,但顾佥长大后就不服管了,那次偷偷去启和,他也确实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不过既然顾启尧想瞒,顾佥也就假装不知道。
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顾启尧会提防着自己进书房,毕竟刚刚那些信的内容远远没有顾启尧现在向他叙述的往事骇人。
还是说,恰恰是因为顾启尧没看过这些信,所以在顾启尧的设想中,这些信的内容对他很不利?
“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天下暴雪,我妈用电动车载着我,最后把我抱举起来,让我在围墙外面远远看一眼我爸,但是这些事我都知道,我不会……”
不利又怎么样呢,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怪顾启尧,更不会离开他。
顾启尧只是冷笑着打断了顾佥,兀自陷入往事,“对,08年暴雪,最后一场官司,许宏罪名确凿,无可辩驳,不是我要害你们一家,是他咎由自取。”
当年许宏的财产被法院查封,几辆好车都被拿去抵债,可就算是这样,被他转移走的启和公款也有大半追不回来,填不上窟窿。
顾启尧焦头烂额,烂账一堆,许宏妻子跪在他车前拦路,哭得绝望,许宏儿子只是站在妈妈旁边,仰望着下车搀扶她的、不耐烦的年轻顾启尧。
顾启尧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像春雨朦胧时织成的雨雾,初入其中尚且不察,久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彻头彻尾地淋湿。
但此刻恨意显露的顾启尧,却像夏日暴雨的惊雷,实实在在地咬牙切齿。
顾佥从没见过顾启尧这样,或者说,今天的顾启尧露出了太多他从未见过的一面,顾佥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意识到,啊,这才是顾启尧的世界,是大人的世界。
“所以并不是你的错,启尧叔,你根本不需要防着我,”顾佥依然不解,他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他这下真的是彻底顾不上利用那些信件让顾启尧对自己如何如何了,他想要答案,更想让顾启尧得救,“你养我长大,这是无论如何不会改变的事实,许宏出狱了又怎么样,他给我寄信又怎么样?我对你的心意,你从来都不用担心。”
顾佥在意的,始终都只有顾启尧的防备,该怎样让年长者相信年少的诚意与忠心,这实在是个难题。
“可他也给我寄了,十年来,第一次给我寄信了。”
顾启尧吐出一口浊气,顺了一把刘海,青丝他被抓在自己的指间,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顾总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无措地捋了一把头发,“他让我把你还给他……我怎么可能同意?”
这话顾启尧说得真心实意。
十年实打实的相处,顾佥,是他全部的动机。
见顾启尧又露出了刚才脆弱忧虑的模样,顾佥又急又气,更想不通了:“不是?他跟你说这种话干什么?我已经成年了,而且他…他在给我的信中从没说过这种话啊?”
“不可能的,你不用安慰我。他恨我,当年的事他功亏一篑,而现在他依然年轻,如果他出狱后想要报复我,最有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你展露点父爱,把你从我手里抢走,如果我想要回你,那就用启和的股份做交换,我是他带入行教出来的,我了解他,他更了解我。”
顾启尧低低地苦笑一声,松开了刘海后,他顺势把脸也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中,极度无措慌乱的模样,“你会觉得我在启和跟你之间纠结犹豫,是不够重视你吗……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
顾佥握住顾启尧的手腕,急得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笨狗,“启和是你的心血!我不会那么不懂事的,顾启尧,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信毁了,你干脆就不要交给我,只要你能安心。”
顾启尧仍然埋着脸,闷闷地说:“但他是你亲生父亲,你唯一的……”
“你才是!父亲,或者唯一,我只有你,我也只认你。”
顾启尧愣愣地从掌心中抬起脸,他难得露出这样错愕的表情,洞察甚至说得上算计的双眼里是见底的困惑。
“可…我猜,他肯定在信里对你说了吧,我当年做的那些事……你怎么想的?都知道了那些事,你还只认我?…骗我的吧,所以我怎么能让你进书房呢?”
顾佥眉头紧皱,直接蹦了起来站直了身子,这是高中小孩第一次有机会参与进启和的过往中,这是年下者第一次为年长的心上人分忧,所以他急迫地起身捞过那些信,不顾顾启尧的推阻,直接把那些信展开给他看。
一封封信,泛黄,但平整,像摊开着展露自己的真心一般。
“可是真的没有,他没有跟我提过任何过去,也没有提过你,就只是关心我,问我身体和学业……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启尧却不感兴趣似的,只是瞥了一眼那封信,没有细看。
“……是这样吗?那他其实并不打算把你牵扯进来,也许在不伤害你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啊,他才是你亲生父亲,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启尧扯了扯嘴角,向高中生低了头,小声道了句歉,却被顾佥单腿半跪在沙发上,拉近距离后,坚定而急切地拉进怀里。
“不是小人之心,是因为你在乎我,顾启尧。其实我之前一直都觉得你不太关心我,我那天偷偷去你公司,听见他们在茶水间议论我,说我根本就没有被你在法律层面上承认,我还挺伤心的……”
顾启尧的身子僵了僵。
顾佥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脊:“不,我不是怪你,启尧叔,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不管许宏想做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吗……
18岁的小孩,对永远没概念,会很轻易地就用“永远”做承诺。
但18岁也是成年人,口头合同这种事,只要跟顾总签订了永远,无论如何都得履行。
顾启尧的脸埋在顾佥硬邦邦的肚子上,俩人相拥着,顾佥低头嗅闻着顾启尧洗发水的味道,和卧室香薰同款的蓝风铃味。
这才是顾佥认知中,家的味道。
顾启尧突然松开了环住顾佥的一只手,小指翘着,其余四指握拳,高高把手举到了顾佥面前,脸却还埋在顾佥身前。
他闷闷地说:“我信你,顾佥,这是你自己说的,拉勾。”
极度孩子气的行为,顾佥笑出了声,被顾启尧锤了一下屁股。
“哎哟,好,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