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贞二十三年,也是苏闻穿书的第八年。
他沿着石阶往上走,没几步便踩进了血水里,染红了他的锦衣底。
几个宫人往下拖尸体的时候,恰逢与拾级而上的苏闻擦肩而过,尸身上的污秽沾上了苏闻的狐裘。
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脚步匆匆。
穿过幽深的长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冰冷的铜环上结了一层薄霜。
门外,冯尧战战兢兢地候着,瞧见苏闻赶来,终于敢吁上一口气,连忙迎上来道:“小先生,您可算来了。”
苏闻将手上沾染的污秽擦在狐裘上,淡淡问:"怎么回事?"
冯尧下意识就想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中午送进去几封密信,六殿下看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闻擦血的手微顿了顿,又迅速恢复如常,语气冰冷:“知道了。”
冯尧忽想起刚刚被打死的婢女,欲言又止:“采文前进府没两个月,不懂规矩,被人忽悠着给六殿下送饭,就…”
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屋内的六殿下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连骁勇善战的朱武位副将军都只敢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外,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胆量?
一脚踏进那道门,便如同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苏闻也不再多问,便抬手去推“阎王殿”的大门了。
“阎王殿”内的人面相并不凶恶,反而是一副俊俏的书生模样。身着淡黄色的长袍,衬得他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漫不经心地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这一幅寻常的景象,落在苏闻眼里却好似是阎王亲自执笔,勾点着明日即将下地狱的人。
忽听见看门,姒沐停下笔杆合上了“生死簿”,面色冷然道:“他们自己都没胆子进来,偏偏让你来。”
室内熊熊炉火驱散了周身寒气,苏闻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暖炉,解下身上沾了血的狐裘,露出他纤瘦的身形,在炉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格外单薄。
狐裘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苏闻这才抬眸,目光缓缓看向姒沐,俯首一礼:“奴身为谋士,就是替人消灾的命。”
“哦?”姒沐瞬间来了兴致,目光如同冷冽的刀锋,盯着苏闻道:“不知……小先生今日替谁消灾啊?”
姒沐一双眼睛生的极为俊俏,似是两汪清泉,清泉深处却又仿若藏着星辰大海,弯弯的睫毛在海面上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荡着的一片孤舟,乍看便觉惊艳,再看更是美不胜收。
但苏闻却被这一双好看的双眸盯得脊背发凉,他心里很想说,谁人有需要便替谁消灾。可他清楚,依着姒沐的性子,话一出口,自己只怕要被大卸八块不可。
无奈之下,苏闻好看的桃花眼嫣嫣一笑,心虚地错开视线。
苏闻本就长了一张笑面,不笑时,像一颗精心包装的糖果,无须剥开都能想象内里一定很甜。
“奴说错了,是消遣。”苏闻这一笑像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一场即将燃起的怒火:“主动送上门,给六殿下消遣解闷。”
做谋士的做到了床上,是苏闻的此生最大的悲哀。
他前世是一名编辑,收到了这本《咫尺天涯》的本子,在一个为虐而虐的书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好结局,其中死的最早的就是他这个炮灰谋士。
被太子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最后成为他登基路上第一块垫脚石。
春寒二月,欲暖还寒。
昨日云雀还立在枝头叽叽喳喳,今日树梢上便蒙了一层薄薄的雪。
姒沐说消遣便,便真的是消遣。唇瓣冰凉似冰块,除了凶残和掠夺外不带一丝的温度,活像是要将苏闻生吞活剥了一样。
直到苏闻衣衫尽褪地躺在地上时,心里还在想:怎的进来的时候就没记得关上窗户,只怕遭了一番的折腾,明日怕是又要感上风寒了。
果不其然,冷风推开了半掩的窗户,鱼贯而入。
苏闻强撑着身体的颤抖,目光透过乌黑的发丝望向窗外,一捧白雪压弯了松枝的腰,一阵风过,松枝不堪重负,发出“吱吱”的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滴在青石的地面上,晕开了一朵朵的青石花般的水渍,青石花连成一片,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姒沐也不经常这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与他在床上温存。心情不好的时,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就地正法。
就如今日,大概是心情糟透了。
几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欺凌,更像是饥饿的老虎捕食,只为了满足自身的果腹之欲。
姒沐的呼吸贴着他的鼻息,上位者微微抬,一整个好看的面容就全落在苏闻的眼睛里了。
八年前,当苏闻第一次在罪人奴睁开眼睛,面前便是这样一副好看的面容,或许那时的姒沐比现在更稚嫩些。
“跟我回家。”苏闻犹记得,姒沐这般说的。
那天,苏闻吃了一顿难得的饱饭,他好像是饿了许多年,肚子活像一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