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瑞雪大他十岁,懂的事儿当然比这个毛头小子多多了。
她娘那样能是她爹欺负的吗?她爹比他们还更怕见到他们娘亲流眼泪。
他们娘亲那流的是眼泪吗?是一把把刀子,往他们爹心上割呢。
所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康瑞雪试图跟弟弟讲明。
他们娘亲啊,别看她急起来时像个爆竹,其实心地可软。闲时给她念话本,里头的娘俩儿被夫家辜负,稍稍凄苦一些,她就会掉眼泪。要是伤了残了,那更是哭得停不下来。
今儿八成又是为谁家的事儿伤感了。
“那也是我爹不好!这么久了,他都没把我娘哄好!”康瑞峰被姐姐勒令靠墙站着,听她讲了这些,那张有些蛮的小脸上还是愤愤不平,搓着手指,拿小小的身子板一下下撞着身后的墙,一副跟他老子有深仇大恨的模样。
“娘要哭,爹拿娘哪有什么办法?得等娘哭尽兴了,爹才能说得上话。”
两个孩子,一个袒护爹,一个袒护娘。
康照云那边总算想着法子,将妻子抱上床,窝在怀里哄了。
他想妻子可能是气那王麻子编了谎话来唬他们,说:“下午我去衙门,让人把王麻子捉来,打他二十大板!打得他下不来床,再也不会出去赌和骗!”
苏慧现在平静些了,眼睫上结着泪花,窝在丈夫怀中喃喃:“那赵虎庆,是个好的……”
她一想起赵虎庆和他哥哥,就想起自己的大哥和二哥,若他们家家世凄苦一些,她大哥二哥就是赵虎庆现下这般境遇。谁都往他们身上冠脏名头,道他们这个不好,那个不行,叫更多的人疏远、厌恶、害怕他们……
他们何曾做错过什么?
康照云说:“赵虎庆既是个好的,那就让春声嫁吧。”
现在不是嫁不嫁的问题,是苏慧气九篱村的那些人,怎么能霸凌欺负了人,还让他们背负上这些不好的名声!
二院哭声歇了,前院书房,苏春声也成功哄着康老爷子用了一碗粥。
等他吃完,才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他:“这是府城马秀才新写的话本。”
府城里有几位秀才酷爱写话本,尤其是那些曲折离奇、回味悠长的志怪小说,读得让人沉浸,难以抽身,苏春声与康崇因这对师生志趣相投,时常去吴家书斋里买最新的来看,有时还相互交流这几位秀才写的痴人痴事儿。
家中大儿、二儿也会给康崇因买书,只是他们都不如春声这个小哥儿心细,发觉他们爹老了,眼睛不大好用了,看东西费劲。
他看寻常的书都恨不得把眼睛贴在纸上。
每次马秀才有新写的话本,春声就买回家,誊写一遍,把字写大,一篇篇抄在新本子上,再拿来给他。
他那字是自己教的,秀润端凝,心正意诚,整个冯阳县再找不出这样好看的字来。
康崇因每次读春声给他手抄的话本,都是一种享受。
马秀才故事写得好,他字写得好,二者合在一处,千金都换不来。
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康崇因晓得他的秉性。这是个不会与人争执、性子和软的小哥儿,他怕他去那狼窝,要遭人欺负!
小慧珠钗遗落,照云腰上的伤,瑞峰鞋头破了,瑞雪中意的花衣裳……都是叫他发觉并且管顾上的。他们家还有谁还比他心思更细,时时将家人端放在心中?
早上小慧来说过了,那赵虎庆是个正的,不是大家口中的模样,但康崇因心中还是觉得不妥。他觉得那样的糙铁匠,配不上这样一个心细如发、知书达理的小哥儿。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
这些话,康崇因跟苏春声讲明,苏春声也跟他说实话:“我觉得他就是最好的,别个儿都比不上。”
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始终缭绕不开的就是那个“情”字。
有了情,厉鬼也能爱上人,狐妖也愿抛弃修行,坠入人道。
若一切都起源于情,康崇因就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在情这个难关面前,没有什么配不配,没有什么好不好,他们不这样考虑事。
无言静坐了一会儿,康崇因说:“你在家中主意最正,也晓得替自己、替家里人考虑,我应当把心放在肚子里,不替你瞎担心这么多。你既是想好了,不会后悔,那便嫁与他吧。”
“只是什么时候领着他到我跟前看看,我认认脸。”
苏春声晓得,这是谈妥了,荡起一抹笑,应声:“过几日我便带他来。”
这边谈妥了,二院东厢房那边,康照云也将妻子哄好,也把心放回了肚子。
他从房中出来,见儿子被他姐姐勒令站在堂屋的圆柱旁,没过去骂,也没过去奚落他,只是冲他挑挑下巴,软了声说:“去院子里玩吧。”
解了禁,这个站蔫了的小子一下子像猛灌了一桶水的禾苗那般,生机无限地蹿起来。那双放在地上拖啊拖的腿,现在能一蹦三尺高,跑得飞快。
一旁,即将出嫁的康瑞雪劝她爹:“您真该将他揍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她不在家,这小子不得反了天了!
康照云笑笑没说话,不会为这种事打骂儿子。
心里倒是有些快慰,希望他一直如现在这般,真心实意地护着他娘。不论是谁,有或没有欺负他娘的意图,都这般袒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