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月生,脉弱气虚。”胡子花白的大夫掀开眼皮,似有深意地瞟了白雪亭一眼,“又有旧伤,寒气侵体。才几岁?身体就跟间破屋子似的,四面漏风。你不生病谁生病?”
听见“旧伤”,白雪亭心里一跳,心想就搭了个脉而已,大夫难道这么神?
杨谈不明所以:“什么旧伤?”
大夫和白雪亭碰了下眼神,她动作极其细微,摇了摇头。
“哦……”大夫摸摸胡子清清嗓子,“女孩家脉虚也是正常,她天生体寒。疼痛反应也会比寻常女郎更剧烈一些,生冷之物少碰,旁的倒也还好。开几副药温养着,不算什么大问题。”
白雪亭舒了口气,回头看杨谈,十分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去,抓药去!”
杨谈很好骗,乖乖点了头。
等他走了,大夫又意味深长看着她,盘起腿以一副“唠嗑”的姿态:“我还真是好奇,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儿落下那么重的病根?”
白雪亭摸摸眉毛:“这您就别问啦,各人有各人的私隐嘛!”
章和十一年,白适安护送舒王行至金陵以北,在淮水遭遇伏击。他命所有人全力保护舒王离开,一人留下断后。
后来他的死讯传到金陵行宫,万人悲恸,帝后前后派出几十人寻找白适安遗体,都是无功而返。
因为身在淮阴的白雪亭,在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还来不及悲痛欲绝,人就已经赶到淮水畔,在深山老林里找到阿爹被冻青的遗骨,默默将他拖了出来。
那年淮水畔难得下了场大雪,她捡一根树枝当拐杖,腰上缠着布条,布条系着白适安的尸体。
白雪亭和如意娘一起,将阿爹葬在故乡山阳县。
原来那年她在雪地里徒步的十五个日夜,给她留下了那么严重的旧伤。
过去太久,她已记不清楚。
仿佛她是病了一场,因为她记得,她好像是在半梦半醒间,得知了江露华的死讯。
那时她已没有力气为江露华收敛尸骨了。
半个时辰后,白雪亭和杨谈鬼鬼祟祟回到蓬庐,魏渺正在中庭候着他俩,石桌上两碗凉透的虾仁粥。
“大早上的,也不说一声,去哪儿了?”魏渺瞟了杨谈一眼。
杨谈立马站直了,半真半假道:“雪亭受风着凉,我陪她去医馆抓药。”
白雪亭在旁边忙不迭点头。
“着凉了?”魏渺微蹙眉头,“可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白雪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要先回去躺着了!”
魏渺还没来得及拦住她,白雪亭已经一溜烟儿跑进屋里。
没过多久,杨谈在门外探头探脑,白雪亭忙招手让他进来。
她把染血的被单卷成一团丢进水盆里,肚子还是酸痛,她掌心贴上去按了按——但掌心也是凉的,完全缓解不了。
杨谈搬了张矮凳坐在水盆前,面上浮红,轻咳一声问她:“你现在是不是躺着最好?”
白雪亭疼得缩成一团,弯下腰整个人折叠起来,十指泡进凉水里:“我洗完就去躺着。”
杨谈吓一跳,隔着衣服把她手腕提溜上来,“水这么凉,你别碰了!”
白雪亭满脸疑惑:“那怎么洗?”
杨谈用袖子擦干她手上的水。
然后十分自然地揉了两下浸湿的被单,找到染血的那一块搓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好像给白雪亭洗了十年衣服。
白雪亭一边想这不对吧?这不好吧?
一边又疼又想睡觉,被杨谈半哄半劝回床榻上,不久就呼呼大睡。
等她醒来,被单已经晾好了。
杨谈在院子里那株桂树下,魏渺往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正在指指点点中。
白雪亭侧耳去听。
“女孩家来癸水不是小事,雪亭又是容易疼的体质,万一留下什么病根呢?怎么能瞒着我?”
杨谈低头听训,不反驳。
白雪亭溢血比常人更多,也疼得厉害,下榻还有些困难,于是隔着窗对魏渺道:“老师……”
魏渺匆忙走进来,一脸的操心,眼角细纹仿佛又多了几条,低声问她:“还疼吗?药一日吃几次?大夫可交代过了?”
“一日两次,早晨在医馆里吃过一次,晚上用过饭再吃就好了。”杨谈抢先答道。
剩下一个问题,白雪亭不愿瞒魏渺,她现在死白的脸色也瞒不过去。
于是她点点头,轻声道:“还有点疼。”
魏渺蹙眉,有点无措:“你怎会疼得这么厉害?”
问到这儿白雪亭难免心虚,她撇开眼道:“大夫说是天生体寒……”
幸好老师不是爱追问的人,只给白雪亭掖掖被角:“先歇着吧,往后每月许你两日癸水假。”
杨谈好奇问:“两日够吗?”
魏渺正色:“一般来说差不多了。再多容易耽误治学。”
白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