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岁梦见自己躺在一张摇晃的床榻上,那榻一上一下地摇晃,他在摇晃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话从自己口中脱出。
“宁之,你说我写的东西这次真的能刊印成册,装订成书吗?”
这不是他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一个女孩。
“一定可以的,我这次联系单的书局老板老板说愿意帮咱们出版,而且我强调过,不能花名,不能共著,上边一定要印着你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关长岁面前,手似乎伸过来搭在了自己手上。
“宁之,你知道的,我哥是修士,而我只是凡人,凡人寿数有限有限,所以这本书必须要印着我的名字出版成册,这是送给我自己,也是送给我哥哥的礼物。就让千百年后我的文字随我哥的大道一起不朽下去吧。”
“一定可以的,依兰。”
依兰?
听见名字的这一刻,关长岁获得了自己的意识,他不是这段对话的主人,这段记忆来自寄宿在他体内的那个灵魂。
是柳逢春的妹妹,柳依兰。
对面的儒雅青年笑了一下,似乎伸手拨开柳依兰脸上的发丝,温柔道:“你的心意柳兄也一定能感受到的。”
“还叫柳兄呢,不应该跟我一起叫哥哥?”
“快了,等咱们正式成婚,我就能改口了。”
“是的,快了”
“......”
是成婚,百年前柳逢春在和孟藏冬临别时曾提过,他妹妹要结婚,等他身上的任务结束回宗门后就会邀请孟藏冬去喝喜酒。
“喜酒......喜酒......”
在睡梦中一旦开始思考,人就会从新回到现实中来。
关长岁睁开眼,从柳逢春的肩上抬起头来。
迷迷糊糊中一个一个激灵,才发现柳逢春此刻正背着他前进。
柳逢春似乎行进在一个不高的小山丘上,关长岁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立起上半身向四周观察,双腿不老实地晃动着。
“别乱动。”柳逢春警告道。
“我怎么在这?藏冬呢?”
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孟藏冬身上怨灵剥离而他晕过去的时刻,不清楚怎么突然从孟府来到了外边。
“你知道吗?神魂撕裂后你整个人足足躺了三天,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至于藏冬,我托人照看了,你不用担心。”
关长岁丝毫没觉得被一个魔修背着走有什么不妥,既然对方愿意背,他也乐得享受,于是非常自然地把手搭在柳逢春肩上,语气怀疑道:“你?你能托谁?”
柳逢春站停了一下,微微片头道:“你觉得呢?我是魔修我还能托付给谁?”
关长岁身体一僵,在柳逢春背后剧烈挣扎道:“你把他交给魔修了?你怎么能把仙洲正统修士交给魔修照看?你把人带到哪去了?不会是魔域吧?”
“再动?你要是掉下来我可不接,”柳逢春双臂紧紧一箍,圈住关长岁的腿阻止他乱动,“魔修怎么了?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在被一个魔修背着走,觉得受不了就跳下来。”
关长岁唔了一声,没有反驳这句。
“你放心吧,你撕裂神魂就回来的人,我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况且他身上的怨灵并未根除,那些东西也不是吃素的,遇到危险会主动出击的。”
关长岁听这话感觉心里有些不自在,什么叫自己救的所以不会让他出事,好像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一样。
他伸手抓抓腮帮,心中明明很在意这句话,却下意识地想要忽略掉,嘟嘟囔囔道:“说得跟不是你朋友一样。”
“你说什么?”柳逢春问。
“没有。”
关长岁连声否认,根本看不见背对着他的柳逢春微微翘起的嘴角。
走了两步,关长岁又问:“为什么不在孟宅直接呆到我醒?还费劲跑出来干嘛?”
柳逢春突然颠了一下关长岁,将他的视线抬高,快走两步来到一个高处,对关长岁说:“你看。”
两人面向处,依稀能看见曾经孟府坐落的荒街,原先孟府所在处彻底塌陷,整个宅子就好像一只被蛀空的树干,外表还维持着往日的一点辉煌,一旦有一丝外力的入侵就立刻粉碎。
整座宅邸彻底深埋地下,周围延伸出根茎粗重的藤蔓覆盖在那片地基上,周围的一圈茅草长得旺盛,正随风飘扬。
关长岁望着孟宅陷落处不禁感叹道:“啊,都塌了,曾经那么富丽堂皇,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转眼就全塌了。”
柳逢春眼中无悲无喜,像是早已看惯了塌陷:“也许早该塌了,全靠藏冬苦苦支撑着数年。”
“一想到这么华丽的建筑下边埋着什么东西我就一阵恶寒。”关长岁抱着手臂,做出一幅被惊奇一身鸡皮疙瘩的样子。
“越华丽的外表下藏着越深的罪恶,只可惜实体的肮脏已被掩埋,藏冬心里的伤痛却永远袒露着。”
“但是幸好,藏冬还活着,还活着就还有机会把伤治好。”想到这里关长岁又不禁喜悦起来。
柳逢春再看一眼孟宅,有一个可以怀念的地方消失,他在废墟筑起怀念的高墙,陈列在回忆的长廊里。
他背着关长岁果断地转身离开:“走罢。”
关长岁还在扭头眺望,似乎有些依依不舍,流连地转过头来问道:“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