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从没想过谢长歌会比自己早死。
他是锦衣玉食的东宫太子,北朝唯一的皇子,即便生在最无情的天家,也有幸得到了父母的全部宠爱。
谢长歌似乎永远都在天底下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即便上了战场,也会有成千上万的臂膀挡在他的面前,想方设法地让他远离一切的刀光剑影。
可是他还是到了与死亡仅有一线之隔的境地。
止血散,固元丹,护心丸……一切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都被摆在了一方小案上。
简陋的军帐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染血的布帛一块接着一块地被递出了帐子。
谢临渊没有被允许进入军帐,被古尔真强行留在了帐外,一直在对方怀里慌乱地哭着。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谢长歌回来时浑身是血,被楚玥抱着,因为体内脏器的损伤而失血过多,陷入了重度的昏迷。临渊从所有人焦急的态度中,清晰地察觉到了谢长歌正在面临的危险。
“不会有事的,咱们要相信阿中的医术。”古尔真安慰着他说。抽泣的谢临渊像一只受伤的小雀,胡乱地扇着翅膀,张着嫩黄的鸟喙,发出徒劳无功的鸣叫声。
这个场面让古尔真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天,自己也是慌乱的站在外面,除了流眼泪,什么都做不到。也是在那天,他真正成长为了一匹孤狼,一个人面对起最丑恶不堪的草原。
而谢临渊和自己不同,无论谢长歌是否活着,都会有无数个人去爱他,给他世界上最坚实的臂膀去依靠。
“真的吗?”临渊抬头看着古尔真带着蓝色的眸子,极度不安地将同一句话询问了很多遍。仿佛只要问得够多,谢长歌就会立刻好过来一样。
楚玥走出帐子,来到临渊身边。他手上沾染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细长的手指显得十分苍白,并略带着冷水浸泡过后的浮肿。他蹲下摸了摸临渊的脸,朝他说道:“放心好了,师哥说能救,就一定能救。渊儿你跟古尔真回去,明早一觉醒来,就可以过来跟爹爹请安了。”
这话说得可太心虚了,实际上现在谁都不确定谢长歌到底能不能醒过来,讲给孩子听的话,也不过是最苍白的安慰罢了。
或许是起死回生的父亲成功安抚到了临渊,让他相信了奇迹的存在,因此没有继续质疑或是追问,只是伸出尚未长成的小手,要和楚玥拉钩做保。
两人的小指彼此勾在一起,像是许下了什么绝对不能背叛的诺言,可惜楚玥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保证,对于谢长歌的生死都无能为力。
临渊跟着古尔真回了匈奴营帐,楚玥才松了一口气,将因为孩子分开的心收了回来,重新走回营帐。
营帐里,血腥味逐渐被药草的苦涩掩埋,楚玥站在唐中后面,静静地看着师哥用尽毕生所学来保住谢长歌的命。
直至破晓时分,东方既白,唐中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几乎瘫倒在地上。
“好在没有伤到心脉,命我是想方设法暂时给保住了,但是能不能醒过来,还是要听天由命。”
压着楚玥的恐惧在一瞬间崩塌,他眼前一阵晕眩,扶额说道:“谢长歌昏倒前,求着我,说如果自己能活下来,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跟我重新开始。师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唐中饮了口水,干裂的嘴唇终于在流血前得到了滋润。
“子钰,你知道吗,当年你们大婚那夜,古尔真生死垂危,我为他处理好伤口后枯坐了一夜。当时啊我在想,如果他能醒来,我就抛下中原的一切跟他一起回部族,如果死了,我就出家去做道士。但还好,他挺了过来。”唐中慢慢说着,“你看,我们都是要到了最后一刻,没有选择的时候,才能果断作出决定的人。”
“那师哥你后悔过吗?”楚玥问。
唐中笑道:“在草原给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确实想过,我一介逍遥江湖客,凭什么落得给一群匈奴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地步,可是气过去了,又觉得,如果当初没有跟他一起走,或许会更后悔吧。”
“子钰,你还记得师叔当年在小南山说过什么吗?”
楚玥诧异地看向唐中。时间过得太久了,小南山上,他只记得自己知道临渊存在后的惊喜与忐忑,而师叔疯癫的话语,早都模糊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