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日子过得虽然如履薄冰,但好歹还有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算不上一无所有。往后的岁月,他也不奢求能再有情投意合之人陪伴在侧,只希望安安稳稳。
帐内一时无话,只一缕安神香缓缓飘动。
楚玥掀帘离开,却见到临渊站在门外,固执地不肯去睡。时轩无奈地站在他身旁,为皇孙加了件衣裳。
“渊儿,入秋了,外头冷。要是实在不愿意去睡,还是进帐子等吧。”楚玥为临渊理好外衫,摸了摸他的手,确定不冷后才放开。
“因为我有话想问叔父。”临渊说。
楚玥浑身一僵,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叔父之前给我看了你的脸,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却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今天守在爹爹的病榻上,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临渊垂着双眸,不敢抬头看楚玥,“爹爹从前跟我说过,父亲生着一双凤眼,双眼皮,眼尾有颗泪痣,很漂亮。但我看见你的时候,太激动了,这些事情都忘了,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小孩子其实并没有大人想得那么迟钝,全天下都在打哑谜,临渊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所以,渊儿你想问叔父什么?”楚玥蹲了下来,逼着自己不去逃避。他欠了临渊太多,把应该给他的爱都弥补在了楚麒和楚麟身上,到底还是觉得亏欠。
“你不是我叔父对不对?”临渊话问出来,眼眶已经红了。
临渊这句话说出来,楚玥就知道再也逃不掉了。
虽然这一生只见过一面,但他的临渊还是认出了自己。
“渊儿,父亲对不起你。”楚玥向临渊伸出手,想抱一抱小家伙。
临渊挣脱了楚玥的手,站在原地哭了起来,呜咽的声音如同幼犬。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活着,却骗爹爹说你死了。呜呜……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所以才不愿意认我?”小家伙的声音并不撕心裂肺,却如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了楚玥身上。
是啊,自己为什么从来不去看临渊?不想见谢长歌,大可以想方设法让古尔真和唐中把临渊带到自己身边。若是怕被人抓到蛛丝马迹,乔装改扮混进匈奴使臣的队伍,远远地看上一眼,又有何不可?为何从来不去看看临渊?
他给自己找了太多理由。
没必要回去?害怕打扰临渊现在的生活?
这些话这么假,却骗过了唐中,也骗过了自己。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世上仅剩的亲人,楚玥相见临渊想得要发疯,却不敢再靠近长安城。因为长安城里,葬着昔时繁华的旧梦,葬着倜傥风流的锦衣公子,葬着一腔爱恨到了极致的自己。
他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谢长歌,却连对方的消息都不敢询问,甚至听到“谢长歌”这三个字都要退避三舍。
长时间未能见到的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生命中的符号,忘不掉他,对方却也开始逐渐淡化,不再鲜活,就像褪色的画卷,爱恨混做一团,似乎都消逝了。
所以楚玥害怕,害怕再次见到谢长歌,或许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曾经死去的爱和恨就同时死灰复燃,再度将自己逼入万劫不复。
事实上,再度重逢,有些东西确实曾经企图扎根发芽,但最终却没有楚玥想得那样可怕。
“渊儿,让父亲抱抱好吗?”楚玥红着眼眶,再度伸出了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临渊,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该如何同对方相处。
但临渊却咬着嘴唇,摇着头后退了几步,在确定了楚玥的身份后,他想起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宁王在南朝早已有了家室,还有了两个孩子。
“不要!你在金陵有了别的孩子,所以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再喜欢你……”这话说的可真伤人,但也只有这些能中伤楚玥的话,才能让临渊的痛苦得到一丝发泄。
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衷,也不必去弄懂那些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弯弯绕绕。
临渊哭着跑远了,楚玥看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包裹伤口的白色绢布,再次染上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