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陷入黑暗,其他感官便会异常敏锐。时岁闻到沈清让袖间淡淡的白芷香,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
当他感觉到沈清让的指尖移向自己胸前时,几乎是本能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可恭定大将军到底是恭定大将军,即便此刻寒毒未清,即便力道不足平日三成。
对付一个心神俱损的时岁,仍是绰绰有余。
檀中穴被点中的瞬间,时岁只觉得浑身气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踉跄着向后倒去,却被沈清让稳稳接住,两人就这样并肩靠坐在了周涉的棺木旁。
“哭吧。”
沈清让将时岁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让他整张脸都埋进自己怀中。铠甲硌得人生疼,却莫名安心。
“没人会看见。”
夜风卷起时岁散落的发丝,那条玄色锦带在他眼上系得端正,唯有沈清让知道,此刻那锦带之下,正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浸透布料。
就像他也知道,明日朝阳升起时,他身旁的丞相大人依旧会是那个谈笑间搅弄风云的时相爷。
而此刻的脆弱……
沈清让望着远处的月色,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
他解下时岁的大氅将两人裹住,筑起一方小小的黑暗。
将会永远封存在这个夜里。
天光未亮时,沈清让独自踏进了地牢。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抬手示意守卫退下。
牢房里,几个刽子手被铁链吊着,曼陀罗的药效正在消退,有人已经开始发出模糊的呻吟。
“将军。”
数名暗卫如鬼魅般现身,手中捧着特制的竹签。那些细长的竹片在盐水里浸了整夜,表面已经泛起锋利的毛刺。
沈清让微微颔首。
暗卫们无声地围上前去。
寒光闪过,最先响起的是利器割断舌根的闷响,而后便是竹签没入指甲的声音。
这是南疆的酷刑,盐水浸泡过的竹签会顺着指甲缝钻入,在血肉中绽开无数细小的倒刺。
比起御史台那些花架子,这才是真正能让人求死不能的手段。
“呃啊——”
惨叫声在割舌后变得含糊不清。
沈清让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那些人扭曲的面容。他本不该来此,更不该动用此等私刑。
可当他半个时辰前掀开帐帘,看见时岁坐在棺木前,用沾湿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周涉脸上血污的模样。
“再添一盆炭火。”沈清让突然开口。
暗卫会意,立刻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那些人的伤口上。
焦糊味弥漫开来时,沈清让忽然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竟不知这股翻涌的情绪从何而来。
是为周涉?是为时岁?还是为那个在棺木前强撑着一滴泪都不肯落的傻子?
“将军?”暗卫小心请示。
沈清让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时家嫡传玉。
这个认知让他指尖一颤,仿佛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沈清让闭了闭眼,转身朝地牢外走去:“别弄死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站在地牢外深深吸气。
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钝痛仍未散去,就像昨夜时岁的眼泪浸透他衣襟时的温度,灼得人心口发烫。
沈清让抬手按住心口,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竟看不得时岁落泪。
他竟在数着时辰,盼着回去见那个总爱戏弄他的丞相。
荒唐……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将军好雅兴。”
时岁的声音带着沙哑,在三步之外站定。
沈清让下意识将按在玉佩上的手收回:“你……”
时岁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军这是……替我出气?”
沈清让的喉结动了动。
时岁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他抬眼时,沈清让看见对方眼底布满血丝。
那不是哭过的痕迹,而是彻夜未眠的证明。
地牢里又传来一声惨叫。
时岁的瞳孔微微收缩,突然拽着沈清让往地牢里走。
“时岁。”沈清让扣住他的肩膀,“你……”
“我改主意了。”时岁回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周涉让我少杀人,可没说不让人生不如死,不是吗?”
地牢深处,刽子手们看见联袂而来的两人,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时岁的目光扫过刽子手指上的竹签,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将军的私刑……”他贴着沈清让的耳畔低语,“我很喜欢。”
沈清让的呼吸陡然粗重。
“不错,继续。”
在刽子手模糊不清的惨叫声里时岁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沈清让。”他望进沈清让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
“很像在心疼我。”
沈清让抬眼看着时岁,那人眼角还带着未消的红痕,唇边却挂着惯常的戏谑笑意。
良久,他缓缓转身走向地牢外。
“午时我来接你。”沈清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涉的棺木……该入土了。”
时岁望着沈清让离去的背影,忽然抬手将长发束起。
这人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时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