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没想到姜秋和林舟离开以后，接纳他的是周止。

那个总是缠着他要他做他哥哥的邻居小孩。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在那天都来了，他们六个人在院子里大吵一架，周止听到声音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跑到他身边，小声问他：“哥哥，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姜行不喜欢他喊自己哥哥，他没有兄弟，独生子，何况他和周止并不熟悉，只是邻居。

他一向会纠正他，但在今天，他突然没了力气和他解释。

他看着远处吵得眼红的几位长辈，淡淡道：“姜秋和林舟要离开了，他们待不下去，背着爷爷奶奶他们领了离婚证。”

周止：“啊……”

姜行说：“爷爷奶奶他们说，他们两个如果走了我怎么办，他们不要继承权了吗。姜秋和林舟都说不要了，让我留下给他们养。”

他意外的冷静：“原来离婚是这样的，也不一定要带走孩子，幼儿园的老师说错了。”

周止：“……”

姜行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牵住，他微微蹙眉看向比自己矮一点的小孩，不解道：“为什么牵我？”

周止看着他，一双泛棕的眼睛水灵灵地眨了几下：“因为我觉得哥哥你有点伤心，你是不是很舍不得他们呀。”

姜行点头，说：“但是我的舍不得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影响，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受，你不用安慰我。”

“哥哥爱嘴硬，说是这么说，眼睛都要悲伤地流眼泪了。”周止的手死死牵着他，体温上涨的同时，手心洇出一点薄汗，他说，“我是你的家人，安慰你是应该的哦，你不要拒绝我。”

“……”姜行欲言又止，没说出拒绝的话，默认了相牵的手。

远处，奶奶流下两行泪，爷爷扶住她，带着她回到房子里；外婆冷眉横对，斥责他们两个把他放在哪里，说他这么小没有父母会很可怜。

周止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外婆说错了，你有父母，是我爸妈。”

林舟怒吼：“我要我的人生，他一直在拖累我！我满足了你们的要求，把他生出来了，现在我不想听你们的话了！”

姜秋也吵：“要不是你们，他根本不会出生！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孩子！我看见他就烦！”

外婆悲伤：“你们怎么能……”

“我再也不想和你们有任何联系，继承权，谁他妈稀罕！？”姜秋冷笑，“这个家，我一刻也待不下去！那个孩子，谁爱养谁养！”

林舟歇斯底里：“没有人会对你们的继承权感兴趣，你们毁了我的前半生！姜行不是我的孩子！是你们的！”

周止突然大声唱歌：“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哥哥你喜欢种太阳这首歌吗，我很喜欢哦，要不要来我家听歌啊——啦啦啦——”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是刻意的遮掩。

姜行心里好像麻木了，这些话他听腻了，他知道林舟和姜秋不喜欢他，没想到这么不喜欢他。

家庭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的出生并不是幼儿园老师们说的“承载了爸爸妈妈的爱的结合体”，更像是“恨的结晶”。

外婆被气倒了，大家忙着把她带回房子里。

姜行远远地看着院子里的姜秋和林舟，知道他们真的要走了，这一走，未来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没有留恋，也不会回来看他的。

爸爸……妈妈，这种称呼，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他被他们恨着呢。

所以即便是知道他们要走了，他也不敢上前再看他们一眼。

周止还在唱他的《种太阳》，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静静地看着他。

姜行感觉自己没事，但是身体不自觉发冷，寒毛竖起——他抬头看了一眼烈阳高照的天，冰冷笼罩了他的身体。

“哥哥……”

“我没事。”

“……”

周止抿了抿唇，用双手紧握他的手，笑道：“哥哥你好舒服呀，我好热哦，借我凉一凉好不好？”

“好热呀好热呀，种太阳种多了，还是周墨说得对，古代后羿忙着射日结果现在有人忙着种太阳，感觉他会被气活过来，哈哈……哈。”

周止抱住了他。

姜行不喜欢有人碰他，但是现在，他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没有力气推开，甚至在他身上汲取了微弱的暖意。

有车辆开进来，正好停在他们的身边。

姜行勉强看了一眼，姜秋和林舟两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往他们这个方向来。

周止看到大人，默默地再次牵起他的手，和他黏在一起并肩站着。

林舟和姜秋特意绕路不在他这边上车，他们背对他，一言不发。

姜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冒着寒气：“……”

周止握他的手更紧了几分，他下定决心道：“哥哥，你和他们说几句话吧，说完你就安心来我家！”

话落，他牵着他跑到另一边，正好和林舟对上视线。

姜行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止，再和林舟冷淡的眼神对视。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情绪，像在看陌生人。

姜行其实没有话能和他们讲——姜秋和林舟不知道他在哪里读幼儿园，分不清他现在几岁，也不知道他平时在做什么上什么课，对他的心里话更没兴趣。

他说了他们不会听的。

他很弱小，说什么话都没人听见。

爷爷奶奶听不见，外公外婆听不见，林舟和姜秋也听不见。

他不想说了。

但是周止悄悄鼓励他：“最后说些话以后哥哥就不会后悔了！”

后悔。

缠绕在他耳边最多次的词。

他不想后悔。

于是他，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对着林舟喊了一声：“妈妈。”

他没有能和她说的话，但是不想让自己遗憾。

他想知道，喊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感受。

林舟依旧面无表情：“反正我要离开了，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你就这样喊吧姜行，希望以后不要再见了。”

姜行心里更冷了。

原来林舟是这样想的。

原来喊妈妈是这样的感受。

车子离开了。

“爸、爸。”

姜秋默默在后边看到这一切，轮到他的车子驶过，他在姜行开口的那一刻摇上车窗，把一切话语隔绝在窗外。

他让司机把车载音乐开大一点，对着电话说：“你在哪儿啊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