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闻言,忙道:“原来如此。既是你家新妇有难,我们不妨与你们一同回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卫默谢过了二郎神。众人遂离了东都,返回长安。
卫府门口,黑无常抓着锁魂链,白无常一手持扇,一手秉招魂牌。他们欲进府门,却被碧泉和蓝漪拦下。只听碧泉道:“二位可是冥界的黑白无常?”
“是。”那白无常正色回道。
“敢问来此有何贵干?”碧泉又问。
“你们府里有人要我们二无常带走。死生有命,你们休得纠缠。”
碧泉一听,与蓝漪对视一番,大为不解,又问:“我们府里只有卫娘是凡人,可她好端端的,与你们何干?”
那黑无常笑道:“我们要带走的,正是你们家那卫蓁蓁。”
碧泉和蓝漪闻言,大吃一惊。蓝漪急上前摆手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胡说,我们卫娘长命百岁,好端端的,你们带她走做甚么!”
白无常淡然道:“哪来那么多‘长命百岁’!死了便是死了,你们快快放行,让我们好交差!”
碧泉冷静下来,对白无常说:“冥界皆有生死簿,你们拿出来,我们瞧瞧卫娘的寿命几何。”
黑无常不悦道:“那生死簿乃冥界机密,岂能轻易示人?你若不信,便进去瞧瞧,你们家卫娘是不是断气了。”
碧泉与蓝漪闻得,慌忙跑进了府内,至卫恩与蓁蓁室门口,只见流华和诗宁还在守着室门。碧泉赶忙上前,慌问流华道:“流华,卫娘在哪儿?”
流华见他这般慌张,虽不解,却从容回道:“卫娘练了字,瞧了一会儿玉笄,又整理下了寝室,便说要就寝,想来此时已睡了。”
蓝漪急对流华说:“你快去瞧瞧卫娘,看她是否安好?刚刚黑白无常来府,说要带走卫娘。”
流华闻言,忽地心下一慌,所有曾消散的疑心顿时成了心慌,难道……
流华顾不上礼节,急冲进门,见室内烛光通明,陈设出奇得整洁。她紧张地掀开了那牡丹纹白毛带蜀锦帷,慌张绕过那珠翠白狐图紫檀屏风,来到屏风后的床前,竟见蓁蓁盛装打扮,穿着那件樱桃红,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诗宁、碧泉和蓝漪也紧跟着流华进来了。见此情景,众人皆有了不祥之感。
流华紧张地唤了一声“卫娘”。
蓁蓁一动不动。
蓝漪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卫娘”。
蓁蓁一动不动。
四个小狐急切的声音同时唤了一声“卫娘”。
蓁蓁一动不动。
黑白无常进了室内。
他们瞧见黑无常拉开锁魂链,捆着的正是蓁蓁的魂魄,登时哭倒在地,大声唤她。
蓁蓁热泪盈眶地望着他们。
一见到黑白无常要走,四个小狐便扑上去,只听碧泉含泪求二无常道:“二位行行好,莫要带走我家卫娘,这让我等情何以堪!这让二郎情何以堪!二位……”
白无常见状,淡然道:“你们别为难我们。死生有命,非你我可左右。你们妖能看见我们两个,已很妨碍我们办事了。如今,该让你们家卫娘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告辞!”
此言才罢,黑白无常便疾步而去,不再顾身后的哭喊和哀求。四小妖因鬼的阴气太重,法力几乎施展不开,无可奈何,除了悲喊,只有悲喊。
黑白无常带着蓁蓁,快步出了狐族卫家府门,不意蓁蓁突然停下。黑无常见状便道:“走吧。别留恋了。越留恋,越走不了。”
蓁蓁并未理他,只依依不舍、含情脉脉地望着卫家府门。
白无常催促了她。她慢慢地回头、转身,任他们带走了。他们带她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蓁蓁与黑白无常刚走,卫恩便双脚落地,飞奔向府内。
卫恩迈开了大步,不知所措地奔跑着。
他终于跑进了室内。
他见室内烛光通明,陈设出奇得整洁。他心急如焚地掀开了那牡丹纹白毛带蜀锦帷,疾速绕过那珠翠白狐图紫檀屏风,来到屏风后。
卫家众小妖跪在床前,对着床哭啼不止。床上,蓁蓁盛装打扮,穿着那件樱桃红,面容安详地躺着,一动不动。
此时,卫家人和二郎神、梅山兄弟也赶来了。二郎神和梅山兄弟作为客人,不好直接进主人室门,只在门外等着。卫家人纷纷踏入室门。
“你们在哭什么呢?”卫恩嗫嚅地问还在跪地哭泣的众小妖道。
流华闻言,起身走近卫恩,对他叉手道:“二郎恕罪!贱奴罪该万死!贱奴罪该万死!”她说着便脱簪顿首,又对卫恩悲泣道:“二郎,卫娘刚刚……刚刚……刚刚去了!”
卫家人闻言皆惊,怔怔地站在原地。
半晌,卫恩讷讷道:“不……不……什么‘去了’?你胡说!你胡说!”
流华抹泪而言:“二郎,贱奴不敢妄言。卫娘刚刚被黑白无常带走了!”
卫恩闻得,如遭晴天霹雳般,却还是清醒地怒喝流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说着便去踢流华,直踢得那流华后仰倒地。
诗宁和妙芝急扶了她。卫灵忙拦卫恩,劝他冷静。卫恩似未听见卫灵的话,只指着流华咬牙切齿道:“你这贱婢就是乌鸦嘴!樱奴明明是在睡觉!你们却在这里聒噪,扰她不得安睡,还咒她!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言罢便匆匆穿过跪地的众小妖,来到床前,柔声对蓁蓁说:“樱奴,你穿这么多睡觉,你不热么?他们吵了你,我这就赶他们走。”
他言罢,却只盯着蓁蓁,似在等她回答。
蓁蓁一动不动。
他抬起蓁蓁的手,蓁蓁的手竟有些冰凉。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脸上,深情又紧张地凝视她,说:“樱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樱奴……樱奴,你不是要我回来吗?你看,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你看,我回来了……我……”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姊!阿姊!”卫恩放下蓁蓁的手,喊道,“你们听,樱奴还有心跳,对不对?我能听到心跳声,是樱奴的心跳声。你们听!”
“那是妙芝的心跳声。”卫霜无奈道。
“不!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声!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还有……还有……”卫恩哽咽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话。
卫灵和明方双眼含泪。
此时,静姝忽然走近卫恩,小心翼翼地唤他道:“二叔……”
“什么?”卫恩以为有人要告诉他,蓁蓁还活着,期待地盯着静姝。
静姝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帖,对卫恩为难道:“方才,我侍女寻我,说二婶给我留了帖,我打开看了,不知……要不要告诉二叔……”
卫恩未待她说完,便急抢过那帖,只见那熟悉的迷人的飞白书写道:
姝儿,恕二婶不能再与你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了。二婶这些话本应对你二叔说。可二婶决计要从他心里彻底搬出去,便不能再给他留恋的理由。可是……二婶这些话不说,总心里憋得慌,难以快活,只得寻你说了。你乖巧懂事,断不会轻易露了我与你的私房话,但请姝儿答应二婶,姝儿看完这帖后,莫叫你二叔知道,否则二婶一片苦心白费矣。
我不知你是否能体会爱之入骨?我没机会体会你们说的“动真情”,但在我心中,你二叔是春之叶,夏之冰,秋之谷,冬之火。我多想与你二叔长相厮守啊!可那崔明震——二婶做鬼也要咬死了他——那崔明震设计了我和你二叔,逼我七日内说服你二叔学了狐族林家的护尾术,否则他便要再劫持你二叔,直接杀他了事。
他给了我一瓶毒药,他说,只要我喝下毒药,他便答应永不犯卫家,永不伤你二叔。我以为,他只是做了这些,却没想到他卑鄙无耻到如此,故意制造我和他不清不白的假象,挑拨我和你二叔……你是不是觉得二婶很蠢?二婶算了那么久、那么多,竟算不过那猪狗……
姝儿,你可知,我生平很少为了什么害怕过。自我阿娘惨死街头后,我便再也不肯做那哭哭啼啼的小樱奴了。可我这回真的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他已知你二叔九尾皆断,要杀你二叔易如反掌。我该怎么办?你二叔是那么真性情,不肯与自己讨厌的人交好。我不怪他,可我真的恨崔明震!天知我多么想再活几百年啊!他是我生命里最灿烂的阳光,是我活着的最大快乐,也是我甘愿赴死的唯一理由。
姝儿,二婶不得不走了。你也许不信二婶说的话。可我不能赌,不能赌崔明震不会伤你二叔。我唯一能赌的,是我自己的命。
可崔明震什么都算计得明明白白,他要我死,他赌我会死,我死了,你二叔便会生不如死。他说,动了真情的妖失去心爱之人度日如年,他要你二叔这样,所以我要你二叔恨我,然后忘了我。你们都说动真情便是一生一世,可我偏要试一试,我不能让崔明震伤到他,我只能试一试。
我想,也许,恨和冷漠是真情最大的敌人,我让你二叔做到了。这样,我走后,他可少些痛苦。若他不能如我所愿,请姝儿一定要帮我,让他忘了我。一定不要让崔明震得逞!
姝儿,拜托你,拜托你们,杀了崔明震,他才是无痕凶手!他就是那个无恶不作、滥杀无辜的无痕凶手!他亲口告诉我的!姝儿,请信我!
但若你们杀崔明震,请不要牵连阿大、阿灵还有他们三个可爱的崽崽。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照顾你二叔最得力的人。
二婶卫蓁蓁绝笔
卫恩读毕,双手颤抖,泫然泪下,那滚滚泪珠打湿了面前的帖,却不知那帖早有了风干的蓁蓁的泪痕。如今,他们的泪痕在帖上重逢,可帖外的他们,再也无法重逢了。
他渐揉紧了那帖,痛不欲生,又回头,无力地趴到蓁蓁身边,双膝跪地,双手围着她那一动不动的身躯。
良久,他所有的泪化成一腔悲愤,冲出他的胸膛和喉咙。他仰天长哀,肝肠寸断的悲喊声撕破了星月夜幕,惊动了三界尘埃,传到了站在卫府门口的一个伏妖侠耳朵里。
那伏妖侠闻得这声声悲喊,竟冷笑一声,转身悄悄去了狐族崔家。
“四郎,”那伏妖侠对崔明震叉手道,“事儿成了。”
“哦?”崔明震嘴角一扬。
“是。他喊得可凄惨了,我这耳朵都要被他那喊声撕烂了。想也知道,能让他喊得这么惨的,也就只有卫蓁蓁的死了。”
崔明震得胜似的奸笑一声,喊那伏妖侠坐下举杯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