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的身影出现在临窗的床边。夜深了。空气中有一种充满暗喻的潮湿气息,让她有些发憷。
回应那预感的,是阴惨惨的黑风在夜幕背后蠢动的声响。像一只烈犬唔呶欲吠,压在喉头里的低嘶。她好像给人用一盆冰水兜头罩脸泼下来——要下雷雨了。
黑雾从眼底涌现,腿也在发软,伸出手想把窗户拉上,却哆哆嗦嗦使不上力气。窗扇在她手中纹丝不动地朝向夜幕敞开着。
转瞬之间,恐慌又从另一方向袭来——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动静。审神者彻底僵住了。
但一只白色的手覆在了她手边的玻璃上,顺势关紧了窗户。
“主人,吓到了吗?”
从耳边传来笑嘻嘻的一问。
审神者猝然一惊,几乎是在那人还没抽回手的怀里转过身来。鹤丸也被吓了一跳,毕竟他也没有料到只是一时兴起捉弄主人一下的小小恶作剧,居然会在他眼前突然发展成那个——那个他在网上看到过的,被叫作壁咚的情况。
在转向他的时候,一道闪电的逆光骤然将审神者的面孔照得雪亮。
一个惊雷几乎贴着头皮炸开。像有一整个世界在他们头顶爆炸了,近得连这天守阁的顶层都在震撼中摇摇欲倾。
雨声訇然大作。窗上的水帘如同挂瀑,漫泻而下。
鹤丸看到眼前的主人不知为何脸色刷白,盯着某处的双眼也视若无物。
他刚才那一声能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吗?鹤丸有点怀疑地在心里犯嘀咕。正想开口,却看到主人带着那副空空的表情,近乎恍惚地低下头,身影晃动了一下,然后像提线木偶一样从他的手臂下无声地钻了出去。
……这算什么举动啊?鹤丸更加摸不着头脑。
但审神者只是踉跄地朝房间另一头的床铺挪了过去。几步路走得意外频出,不是撞上桌角就是绊住椅子,咚咚咣咣听得人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一道火索划过长空,接着又是骇人的一声炸雷。劈天的暴怒让空气也颤抖起来。于是刚挨着床沿的那个身影倏地一缩,一下子蹲在了床脚的一小片阴影中。
“怎么了……撞疼了?”这可没法当做是刚才小小恶作剧的后续结果了。鹤丸不胜惊奇地向主人凑近过去,还以为她是被刚才的桌角撞痛了腿。
但审神者压根没有理会被撞到的地方,只是抱着头埋着脸,像是想把自己挤成个密不透风的球。
“我要,要开始工作了,鹤丸赶紧回去吧……”
审神者的声音极不自然地从那一团里传了出来。
谁会一边抱头蹲防一边工作啊!!鹤丸在心中吐槽着这个蹩脚的借口——但旋即便发现,如果仔细看去,那个动作与其说是抱头,倒更像是死死捂住了耳朵。
惨白的闪光过后,屋内又被驱入黑暗之中。似乎要击穿殿顶的雷鸣再次落下,眼前的身影也在炮轰般的巨响中团得更小了一点。鹤丸眨了眨眼睛。
……莫非……主,害怕打雷吗?
隔着窗户也能嗅到雨雾中翻起的腥膻味。鹤丸没有再出声,只是想要辨认似的低下头,直到距离已经近得能感受到从另一人身上传来的无名的寒意,也足以发觉她像全身都被雨水浸湿一般不停地发着抖。
在黑暗中,距离感也满是错觉。好像只消稍稍伸手,就能整个儿抱住。鹤丸的手裹住了主人捂住耳朵的双手,让她把脸藏在自己怀中。
不管是弥天而下的冷雨,还是闪电与雷声,不管让她害怕的是什么。
“……抱歉啊,好像不该这个时候吓唬你的。”
她似乎听到鹤丸在耳边低声说话的声音,但无法抬头回应。
还有逐着风脚的雨声,在窗外一阵疏,一阵紧,好像越来越近。
那天也是这样。雨下得好像天要塌下来。
什么都被抹去了,淹没在满是噪点的世界里。电光的白在脸上那样惊心。那天也是这样。落雷之后,世界归于充满敌意的沉默。
已经不一样了——雨声仍然满世界地喧阗着,如同低低的吼叫。好像冻僵了一样,仍然无法思考。但有另一重声音与另一重温度贴着耳廓与脸颊传了过来。是胸腔里的心跳声,还有皮肤上的暖意——已经不一样了。
“自己捂一会儿好不好?”鹤丸低头问。
见主人无声地点点头,鹤丸松开手,从床上把毯子扯了下来,然后把人团团裹起来塞了进去。做完这些之后,用抱住似的姿势再次替她捂住了耳朵
“……好,藏进被子里啦!”鹤丸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完成了件手工艺品似的开心,“怎么样?稍微好一点?”
这次裹得确实严实,连被子外鹤丸说话的声音都不太听得清了。
唔,还是不答话……鹤丸有点伤脑筋地看着被自己包成了粽子的主人。如果能逗她聊聊天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怕了……
又是一声响雷,怀中的被子团像被一梭子弹扫过似的一抖。
鹤丸发觉自己却在这种时候不知怎么的咧开了嘴角,几乎有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虽然这样的想法有点对不起主人,但这副吓破了胆的可怜样实在怪稀罕的。毕竟平常他们可没有机会看到这副光景。
鹤丸不由得凑近了问道:“很怕打雷吗?”被子里的脑袋小幅度地乱动了一下,辨别不出究竟是在点头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