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使女子有孕?”我呢喃着这几个字。宫中哪位贵人身体不好,哪位贵人能享用得起含有名贵药材的药方,哪位贵人有着传承子嗣的责任。这些药单的主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我强稳定下心神后告诫小八子别乱跑惹事,先躲到我那里去。
“公公你呢?”
“我要去太医院看李夫人醒了没有。”脚踏出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我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身体没摔倒在地。若是让底下那群喊我“无常面”的人见到这幅场景怕是会被惊呆下巴。
这宫里到处都藏着秘密,秘密大多关于人命。你走过的路啊、桥啊;踩过的每一寸泥,走过的每一块砖往上数几百年都能发现沾着血。只是啊,没想到最被允许出现人命的地方却清净孤寂了这许多年。
陛下亲自下的命令李夫人不能死,太医们自然拿出了看家本事吊着李夫人一口气。我去看李夫人的时候见她全身都用白纱布裹着,整个人都快被药香腌透了也还是能闻到腐肉的气味。
“不能让陛下闻到这味道。”我皱着眉头问身旁的太医,“可能用熏香掩饰?”
太医的眼神转了转,分清孰轻孰重后重重点头说尽力一试。
“她现在能挪动吗?”
“只怕不能。陛下召见她肯定不是看她几眼就好,若是在等上几日她也能开口说几句话了。”
我惊奇:“她还能说话?没有被烟熏坏了嗓子?真是福大命大,也许是天上的李将军在保佑她呢。”
这话说得刻薄了,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忙碌假装没听见。谁都知道将军府的大火是李夫人自己放的,为了与李将军同生共死。
我回去跟陛下禀告李夫人的情况,陛下听后没多说什么。之后就是埋在公文事务中繁忙一天,从始至终陪着陛下的人一直是我。陛下喜静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处理公文的时候她通常只会留下我一人在殿内侍候。每当这时,我都觉得无比幸福。
我是为陛下而生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虽然陛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长得很大了。但其实,我在比陛下见到我之前还要更早就认识陛下了。
当年陛下猎场遇狼袭,多亏了有马儿忠心护主拖延时间,又用自己的身躯填饱饿狼才为陛下增加了得救的机会。本来猎场有狼跑进来的事情是要受罚的,但是陛下夸了驯马的人有能耐有本事养出了一条忠心的马,于是一场灾祸因为陛下的一句话得以避免。
看守猎场的人没有受罚还得了一小笔赏赐,于是为猎场提供犬兽的父亲终于讨到了一点工钱养家糊口。父亲自然不会感谢扣欠工钱的人,而是将所有感恩都留给了陛下。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我对陛下一直很向往。那种向往,是一种对天神、菩萨一般的向往。我坚信陛下如果当上皇帝,一定能让我们过得更好。
只是我们一家没有那么多时间等陛下长大。净身当太监的人理由大多相同,我也没有例外。只是我更幸运的是,被分到了陛下身边。然后我意识到父亲对陛下的想象多么浅薄,只有亲自接触到陛下的人才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人。
从前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陛下还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
那时陛下为了查案东奔西走,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总能看见我。我看着陛下的背影,觉得她像是世间最坚韧高大的乔木。任何一个眼光老道的木匠都会认为一艘船必须要有这么一棵木头做龙骨。在捷阳城的时候,陛下身边围绕了太多人。只有作为大理寺官员的时候,殿下才能看见渺小的我。她借着与我说话分析案情,偶尔也会询问我的想法,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幸福到我觉得这世间仿佛只剩她和我。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后来,陛下身边多出了万俟氏李将军万俟瑜,还有很多很多用得上用不上的人。我便开始憎恨,为何这世间有这么多人阻挡陛下的视线落到我身上。这种憎恨在我平静的皮囊下汹涌肆虐。
这种憎恨叫嚣着让我把陛下身边多余的人处理掉,比如不锋利的李将军——比如下一个是,没有繁衍功能的万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