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年底冲绩效还是咋的,接近年末,锦天突然接了很多案子,自十月底开始沈确便跟着全国到处飞,休息的时间全靠在机场的候机室匆匆眯上几眼,听到广播后继续赶往另一座城市。
林知远心疼她的作息,打算着在网上给沈确买几盒红参液补补气血。只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被沈确强行压住了。
按照她这个行程,就怕商家还没有发货,她便又要启程前往下一个城市。
“没事,我回家就睡觉,就是你打我我也不会醒的。”沈确宠溺地笑道,“你干你的工作,不要来回跑了。午休多重要啊,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找我视频,没必要非要跑我所里来。”
“好吧。”林知远不情不愿地应下,“那你今晚不要加班,我回家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你乖乖地躺在床上。”
“知道啦~我们回来就是休整的,律所最重要的成本就是人,再没良心他们也不会把我们往死里整。”沈确看了眼时间,摘下口罩刷脸进入办公楼,“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在你下班前提前帮你做好。”
“不要,你给我好好睡觉。”林知远啧了一声,“我今晚可能要加班,不回家吃了,你!不许干别的!回到家,放下行李就立刻躺床上。”
“沈确,你这样辛苦,我会心疼的。”
沈确靠着电梯低头痴笑。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电梯里没什么人,她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勾着嘴角对着手机宠溺道:“知道了,我的林老师,我回来归个档我就回家,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电梯的显示屏转到三十四,沈确站直身子,轻声道:“那我挂断了,你中午要好好吃饭哦~”
走出电梯,沈确伸展了一下脖子,舟车劳顿,她一个晚上都拘束在小小的座位里,连个整觉都没睡成,都不用林知远提醒,她自己也格外想念家里的大床。
律所意外地嘈杂,像是有谁在前台争吵。沈确耸耸肩,叹了口气疲惫地走近。对此她们早已习惯,律所时常有些当事人前来闹事,她们隔个几天都要请楼下的保安上来将人请出去。一来二往,她的那些同事都跟保安混了个眼熟,上下班还能互相点头示意。
“干嘛拦我?我找我的女儿有什么错?我养了她二十年,她倒好,一毕业就跟我们断了联系,电话拉黑,微信拉黑,连工作单位都不跟我们说。”人群中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诉,“我养了她二十年呐,每天起早贪黑,做苦工供她上大学,她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妈妈的?”
“我看你们都是读书人,孝敬父母的道理你们不懂吗?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跟我说我女儿在哪里,我自己去找她。”
人群中传来人事总监的劝慰声:“阿姨,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说,这里是公共场合,您注意一下,传出去,对您,对我们律所,对您女儿的影响都不好。”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女人尖叫着,“我跟她爸爸离婚了,钱没分到,倒分了一屁股债,要是我这个女儿都不帮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沈确带着耳机,没能听清对面的谈话内容。她摘下耳机,随手找了个同事:“艾琳,发生了什么,那边在吵什么?”
艾琳扭头,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抓着沈确的胳膊:“沈律,你总算来了。”她指着人群,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你——妈妈来了,她说她联系不上你,就四处打听找到所里。”
沈确的瞳孔一震,她的双手无力下垂,指尖的耳机顺势掉落在地毯上,她不可置信的抬腿走向人群,侧耳倾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嘶吼声。
这一声声嘶吼对她来说太过久远,久到让她有些陌生,但又能准确地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撕开、碾碎、喷上酒精,痛得让她忘记呼吸,大脑混沌一片,双脚麻木地往前走去。
“我们也知道,这段时间你特别忙,说不定你妈妈对你有什么误会。”艾琳跟在身后帮忙解释。
此刻沈确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语,她的大脑自动回放过去的种种,自动回放往日的辱骂与痛打,自动回放她与林知远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原以为……她能逃脱的。她原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谨慎,她就能远离过去那些阴暗潮湿的日子。
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宁月面目狰狞的表情。
心中的大厦瞬间崩塌,长久以来支撑她的信念在那一刹那被毫无预兆地抽离,她在内心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的天真,嘲笑自己的自负。
原来——还是不能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沈确来了。”众人纷纷回头,将目光集中在沈确身上。
宁月转过头,凌乱的碎发黏在她的脸上,她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沈确,如遇见仇人一般扒开围观的群众,大步上前抓住沈确的衣领:
“你爸说你要飞了,你不打算管我了,是不是?”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赚钱了,就打算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沈确麻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任由宁月抓着自己的衣领,她口中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的脸上,代替泪水掩饰自己内心的绝望。
人事总监悄悄来到她的身边,轻触她的掌心:“沈确,家里的事情最好不要影响大家,所里还有一间空的会议室,我帮你空出来,你跟你的妈妈好好说说。”
沈确回过神来,轻声谢过,抓着宁月的手腕就往外走。
“你抓着我干什么?”宁月一把甩开沈确,一手将额间的碎发缕到头顶,“你当着你同事的面好好说说,为什么要把我和你爸爸的手机拉黑,你是不是打算不管我们了?”
沈确抬头望去,周遭的同事无不皱眉盯着她俩。有同情的、有困惑好奇的、有不解的,也有几缕厌恶的。
沈确有刹那的无助,但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上前两步在宁月的耳边轻声道:“你要是还想从我手里拿到钱,你就乖乖跟着我到外面,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一分。”她清楚在宁月面前示弱无济于事,最有效的,是抓住她最渴求的东西威胁她,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果不其然,宁月逐渐安分下来,低头四处观察着周围的几位律师,没有丝毫挣扎便被沈确拉到露台。
“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沈确将宁月拉到露台,松开手,自己靠着水泥墙望着远方不断喘息平复自己的情绪。
“你爸说——”宁月鼓着嘴,低头打量着沈确的表情,乍一看,还有些委屈,“你爸说,你打算不管我们了,是不是?”
沈确冷笑一声,摇头看向宁月无辜的表情,连连笑了几声都无法说出任何驳斥的话来。
“我爸说……”沈确似笑非笑,“又是我爸说,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力吗?我爸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们一家最喜欢挑拨离间,你明明是最讨厌的,怎么到我身上,你却开始信他了?”
宁月自知理亏,她无法再像在律所那般揪着沈确的衣领质问她。宁月上前几步,双手揪着衣摆,双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确:“那你——你把我拉黑了,我都联系不到你,我肯定会担心你不管我。”
“你也知道,我和你爸离婚了,经济压力也大,你要是不管我,我该怎么办呢?”
沈确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奈道:“你是我妈,我怎么会不管你?我是把你拉黑了,但我每个月都会给你打钱,这能叫不管你吗?”
“我工作不到两个月,你和我爸就开始问我要钱,你要五千,我爸要一万。”沈确冷哼一声,泪水却不住地掉落眼眶,“我那个时候才刚开始工作啊,除去水电房租,剩下的钱连养活自己都难啊妈妈。”
“我宁愿被爸爸一个劲地骂不孝女,我也要把钱打给你。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除了我,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了。这一年多来,你每次找我要钱,我哪次没有满足你?”沈确顿了顿,自嘲笑道,“哦,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太忙了,没有满足你的要求,你就要这样对我是吗?”
宁月交叉着双手,低声嘀咕:“那你也不能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你,你爸又天天在我面前念叨,我心里肯定慌啊。”
沈确怒极反笑:“我不拉黑你,难道我要每天都看你发给我的牢骚吗?我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工作压力大到神经错乱。但我一大早起来看到的是什么?是你发给我的大段牢骚,骂我爸,骂我死去的爷爷奶奶,有时候连我都骂。骂来骂去就这两三样。”
沈确指着自己弯腰控诉:“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没有义务充当你情绪的垃圾桶。”
宁月被沈确的一通话逼出了几滴眼泪,她抹掉眼角的泪花倾诉:“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跟你诉苦我能跟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