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山,三省书院山门。
鸟雀啁啾,晨光正好。奈何不时飞起的虫蚁,给原本澄明的山色蒙了层纱幔,流动,随机,不可控。
知府荀誉对辖下学子读书求仕之事颇为上心。他作为“过来人”,公务闲暇时也会抽出时间到各个书院讲学解惑。
近日虽正为虫蚁之事焦心,不过讲学是事先许与山长祝槐新的,一时不好推辞。谁知应约前来,未及进院,便被祝槐新带人迎头“堵”在门口。
“若是去各庄采风,今日三省书院的讲学可就要告吹了。”荀誉看着祝槐新,半开玩笑。
“怎会?”祝槐新挥扇帮荀誉驱赶着缠身飞舞的小虫,“先师暮春之时带一众学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各言其志,其乐融融。是以授业非必在讲堂也。”
荀誉笑着摇头,拿手点祝槐新说:“你呀你,连夫子都搬出来了,看来今日这各庄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东盛府城内,骆府赵管家奉命登上悦来茶坊二楼“伺候笔墨”时,荀誉在三省书院山长祝槐新的“挟持”下,下山东行,前往各庄。
一路同行的还有书院众学子。能就读三省书院之人,多数家资富庶,或骑马或驾车。家境一般之人,则有书院专门安排的车辆。
十余匹高头大马,浩浩汤汤,甚是气派。行至郊外,人少地阔,众人原想纵马疾驰,奈何恼人小虫不时成团聚在路中。
云团高度与人齐平,车马穿过“虫云”时,满脸满身,无一幸免。马上众人不得不边躲边驱赶。一路走来,弄得是马躁人烦。
众学子为见知府大人,今日新换的光鲜衣衫上很快便缀满黑色小虫。
而这其中眉头蹙得最紧的,当属骆家大公子骆耀庭。
骆耀庭作为书院学子中的翘楚,自然近身随行。他今日所着衣衫特意裁制的,石青色暗纹长衫,系着松花色丝绦,搭上一整块透雕和田玉,书卷气下难掩大家贵气。
骆耀庭坐骑是从西域得来的,虽比不上汗血宝马,仅看骨架毛色也知属于上乘良马。身下画鞍骏马,眼中仲春晨光,骆耀庭扬起头颅,一把折扇尽展少年风发意气。
祝槐新提醒骑马学子,路上有些距离,近日虫蚁扰人,若有不习惯的,可以去马车上挤一挤。
骆耀庭很不以为然,小小虫蚁何足挂齿。
他身后不远处是学院安排的车辆,四五人一车,挤挤挨挨,自是不及持缰纵马来得潇洒。况且骆耀庭作为骆家长子,未来的当家人,那几车穷酸书生哪里配与他同车而行?
骆耀庭这身衣衫自是出众,在一行人中甚为出挑。他不知道的是,这身衣衫,在飞虫眼中也甚受欢迎。
春风得意马蹄疾,难得郊游,骆耀庭按捺不住,急于在知府大人和山长面前展示自己的骑术,也想让身后这几车穷酸书生见识下什么叫大家风范。
只可惜,今日那孟知彰不在队伍中。无妨,这不是正去他家夫郎的庄子上么?等会他自会见到。
想起孟知彰,骆耀庭心中冷哼一声。一个身上背着功名之人,竟靠自家夫郎养活。这软饭吃得不仅理直气壮,甚至还得意上了。前些时日他竟然当众声称自己是赘婿,将来孩子还要跟着他夫郎姓庄。
光彩吗?什么离经叛道的言论!简直给读书人丢脸!
双腿轻夹马腹,骆耀庭纵马超前奔去,带起的晨风快速滑过鬓边……
额!好像有什么东西撞进眼睛。
突然的异物感,让骆耀庭顿时乱了手脚,他忙空出一手去揉眼睛,身下马匹却并未减速。
揉了半日,等他将一个碎掉的飞虫从眼角擦下来时,迎面半空一团黑色云团,直直映在他泪光婆娑的眼底。
高耸于马背上的骆耀庭,如一张密实的网,将那团虫云尽数兜住,活生生弄了个满头、满脸、满身。
“呸呸呸”马上的骆耀庭早睁不开眼睛,一双手胡乱扫着,口中也未能幸免于难。凭感觉将飞虫驱走大半,刚要睁开眼,又一虫云迎面撞了上来……
骆耀庭被飞虫拦截围堵得实在无计可施。但又抹不开面子求人帮忙。
这番阵仗吸引了山长的注意。祝槐新调转马头过来。
“耀庭,前面还有几里路,若这般走走停停,恐耽误了进程,” 祝槐新向前偏偏头,意思是知府大人还在,误了知府大人之事就不好了,“不如你马车上去寻个位置。”
若非知府大人和山长都在,换做往常骆耀庭早发起他的大小姐脾气了。方才斗争之时,虫蚁味道也尝了几口,诡异刺激,委实让人作呕。
骆耀庭拱手听令。和那群穷酸之人同乘一车就同乘一车吧,总好过在此吃虫子。
山长亲口说的,骆耀庭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台阶。他勒缰停了马,待后车跟上来,挥着马鞭指了指驱车之人。
“停车,我要上去!”
车帘掀开,里面挤挤挨挨坐了五位学子。大家见马鞭挑帘的骆耀庭,皆是一愣。方才谈笑风生的气氛,一下将至冰点。
“让一让!”骆耀庭躬身爬上车,心中自是一团火。
这么窄小的车厢竟然装五个人,不,算上他六个人。素日他们家有些头脸的丫头出门,也不会坐这寒碜车辆。今日自己竟要屈身坐进去!还是和几个他素日根本不会瞧上一眼的穷鬼!
骆耀庭越想越气,肚子窝着火。
他身量高,这车厢委实有些矮,骆耀庭气鼓鼓往里进时,没注意车厢高度,猛一起身,“哐啷”撞了个结实。
“啊呀!”骆耀庭疼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