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周脚尖贴脚后跟在淤泥里挪动,双眼茫然地张望依旧看不破这层层黑雾,挥手试图触碰到一点东西来汲取微弱的安全感。
除了盲人以外很少有人能有这种体验,蓝周深吸一口气,独属于池塘底淤泥的腥味立刻充满他的鼻腔,这和盲人那种视觉尽失的感觉还不太一样。
说来也怪,蓝周这人越是遇到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越是能冷静。确定脚下的这片淤泥没有什么伤害性之后他干脆坐了下来,摸索着摆弄通讯器。
来之前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为了缩短工期张思远就没装语言控制系统,这成为了蓝周被困的最大问题——他看不见。
腥味不断腐蚀他的感官,失去视觉后其他器官格外灵敏,蓝周几次忍不住要呕还好在临头的时候止住了。他摸到了一片硬的大型物体前面,靠着它稍微休息了一下。
卜姗已经半个身子陷在淤泥里。从踏进这座城的那刻她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城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和她遥相辉映,如今失去了视线也不紧张,她靠着这种微弱的感应走得反倒比之前更快。
她的手上不断生出藤条,落在淤泥里之后飞速扎根,眨眼间就有绿色的嫩芽冒出淤泥层。这里整片地都和她身上力量有着微妙的感应,她稍微实验了一下就顺着感觉义无反顾地往里走了。
此时,唯一留守在城外阮姳马上要疯了。宫永城的红点消失得是最快的,几乎是刚走到城门就消失。而卜姗的信号时断时续,还夹杂着不太清晰的声音传到终端。
阮姳深呼吸两下,强压住心里的一切念头率先联系卜姗,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不似人形,阮姳现场编了一个凑合用的增幅器,显示屏上慢慢显示出收录的结果:
......美......啊啊啊好.....
随后又是大段的忙音。
阮姳对自己的手艺有绝对的自信,这种情况只能是卜姗那边的问题。好在失联之前对照目视范围蓝周他们已经探索完了大部分,没多久反推结果就有了,卜姗代表的点又出现在屏幕上。阮姳激动得要破音,朝着通讯器大喊,
传到卜姗耳中轻得如落入池塘的石子,涟漪一圈一圈泛开,只是叫不醒她的神志。
五感尽失,卜姗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原本一直厌恶的腥味突然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发现自己想吃脚下的淤泥。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一质疑就会发现脑中对这滩泥的渴望减弱,继续赶路。
而那种欲望不用两步就又卷土重来。
这一套多来两遍就算傻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卜姗立刻屏息将神志陷入识海。这个方法还是蓝周教她的,能很有效地抵挡来自外界的精神攻击。然而她一陷进去就发现不对,“饿”这个字占据了她大半思绪,腥味如影随形地裹进来,而紧随其后是无比温暖的光团,让人难以抑制的诱惑。
就算她的理智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可身体违背了自己的一直拥抱上去,随即整个意识都被吞没。
蓝周的目光失神一样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为了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他不断捞起微凉黏腻的淤泥往腿上糊,即便如此也逐渐发现自己的思绪在失焦。
这黑雾好像在不断放大他内心的焦虑。
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蓝周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焦虑立刻上了一个台阶,原本只是轻微的分离焦虑立刻演变成了紧张其他人会不会死,浓重的情绪裹挟着他的腿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随后就被一股强悍无比的吸力吸进他内心最不愿面对的场景。
平整的街道让蓝周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抬手,原本绑通讯器的地方变成了一块老旧的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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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周立刻想起了这个时间点,同时手指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不出所料,下一秒手机通话响起,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声音像是隔着电话都要把口水喷过来:“你那定位是什么啊?大晚上的上殡仪馆?”
电话那头声音还没停,蓝周的思绪却已经飞出这里,真正发生这事的那天他都没注意,今天的月光很亮啊。
他强迫自己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审视这一晚上的悲喜,感受着陌生的心焦,司机对他的调笑也如过眼云烟,直到车停在了旧小区门口。
他心如擂鼓,一时间陌生起来,完全不敢去拉那扇生锈的铁门。随后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再睁眼,
他又回到了原点,抬起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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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这么多年,蓝周早就以为自己能看开了,可被这古怪的黑雾一勾,深埋的委屈又浮上来。
他大概弄懂了这里的规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凌晨三点来殡仪馆接人,是个人都会嫌晦气的,别纠结了。
可他接了我的单,我给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