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却这回讨饶意味甚浓,许是想让其兄与外人之前,多少与他留存几分颜面。
谭攘稍作迟疑,即作声道,“将你欺蒙得来的银钱全数交还。”。
谭抒顿然抬起头来,双目之中闪出惊诧神色,似是不敢相信大兄会这样说他,口中低声争辩了一句,“我没有”。
沈淙将想出口插得一句,谭攘却已对他道声,“烦请稍待”。
又对谭抒道,“你随我过来”。
将即转身,便因动势急猛,牵动身后伤处,身躯猛地一震晃,额上先时的薄汗,便即汇聚成珠,涓瀑般滑落下来——
谭抒忙地伸手扶住,声色发急叫声,“大兄——”。
谭攘青白着脸孔咬牙闭目缓释身上急遽疼痛,却又怕阿抒忧心他,就硬是从齿缝之间挤出一句,“大兄没事”。
沈淙听那声音都是控抑不住地颤抖着,就即道,“匡夫兄不必移动,我们往一边去就是。”。
谭攘没来得及开口,沈淙就已往外走出了几步,为免其等待过久,就直言道,“阿抒,给我。”。
此话让谭抒为长兄拭汗的手都是一顿,又再继续动作道,“我没有”。
“谭抒!”
谭攘皱眉沉声道,“我不只是你长兄,还是你的上官。”“我现在命令你,将你欺蒙得来的银钱全数交还。”。
谭抒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目看着他的兄长道,“谭指挥使,这是要与我公论官办么?”。
“好!”
谭抒松开扶着长兄的手,也不管顾身周是何异色,声色生硬地直直道,“不论池苑牌子,还是鲈脍舆图,下吏乃是平价和售,他们也是愿买愿卖——”。
沈淙他们那话说罢,就即走到那一边,吃了一口鲈脍,目现惊喜之色,不免又再吃了几口。
这一时,那整盘鲈脍就已为他们吃净了。
虽离了十几步,却还是依稀能听得那边对话,此时正听得这一句。便觉其所言倒也不差,且不说在这汴京,便是在荥阳,这样殊滋异味的金齑玉鲙,少得也要几十两银,甚或百两银也亦有之。而其都无收这斫脍之费,是以断然算不上欺蒙坑骗。
又听其言说道,“下吏从心而论,下吏之作为,并无任何违制之处,更无任何欺蒙之处。”。
“上官若是觉得下吏有何违制之处,就请援附征引出职律法条来,只若是上官寻检得出来,尽管将下吏缉拿究办就是。”“更若觉得有何欺蒙之处,也请寻出事主拿出实据来,只若上官说得确实在理,下吏情愿认罚伏罪。”。
这连珠炮似的话语终于停得一停,谭攘方才有机会开口道,“你还与他们通同作弊——”。
哪知谭抒却是理直气足直直道,“那又怎样?”。
“先有需求,才有生意。”“他们都已那样多久了,我这才第一回,还是为了你。”“你不去管他们,却来管我?”。
“就许他们扣减你的,不许我赚取他们的?”
谭攘将说了一句,“阿抒,你不一样,你是我——”。
谭抒已厉声截断道,“怎不一样?”。
“不是‘通同作弊’么?”
“上官便是要在我这下吏面前逞弄官威,抑或是要拿下吏杀鸡儆猴,就将他们也都一同处置发落了。”“若使如此,不论杖责,还是褫革,我谭抒都认。”
“若是不能,就请上官将路让开,下吏还有生意要做。”
“我娘卧床不起,时日无多,上官不管,下吏却还得管——”
谭攘一愕,半时才道,“我没说不管,我有在——”。
谭抒声色愈发冷厉,“有什么?”。
“自你当了这个劳什子指挥使,你再管过阿娘吗?管过我们吗?每年又往家里拿过几分银钱?”“你的职钱俸料在哪?衣赐职田又在哪?不都为他们处心积虑,想法设法地克扣刮削巧取豪夺完了么?”“你心中就只有你左翼军卒,还有那什么衙教法——”
“但那又如何?”
“你那具陈利害的条疏,上陈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罢?你看他们有人管你么?”
“就连这一行阵训练都无法得以贯彻落实,又何论那‘安顿人情,破散贼党。’的盐漕之法,更不要说,“以夷制夷,联蕃制夏。”的经略拓地之法了——”
“你一金殿传胪,放着清贵显耀的翰林公卿不当,跑这当什么憋屈窝囊的指挥使?”
“心怀着匡扶之志,却湮没在这蝇狗之间,一任那些撅竖小人,一门心思地从中作梗,屡次三番地冒领贪占,不遗余力地邀功诿过,千方百计地刁难掣肘,不择手段地谗谄坑害,肆无忌惮地苛责排揎——”
“如今更以这种荒诞无稽的理由,一将人杖责成这幅样子!”
“你就不觉委屈吗?”
谭攘稍稍垂目道,“不委屈”。
“那我替你委屈,不行吗?”
“真将自己当成那‘严霜时雨’林清臣了不成?”
“这天下就只有一个林清臣,便就是其继志述事之人,也早已有储致中在前了,如何都不会是你谭匡夫!”
“所以,我的谭指挥使,你还要在此与草木同腐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