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检冷声插言道,“是心血,还是腥血,便看你如何选了?可要我说与你知道?律有名言,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随意往身后背篓一瞟,“只此数目,足见‘腥血’。想来家中,还不止如此罢?”。
青年立时明白,此人在一开始就起了‘诱胁’之心,绕了半天圈子就为这一事而已,气极反笑道,“阁下此举,与巧取豪夺有何分别?”。
沈淙恂目想得一想,轻声一似自语,“确是有些”笑得竟是分外坦然,“但并无妨碍。”。
青年兀自干瞪了半晌,最终泄气道,“纸笔规矩,界尺槽尺!”。
沈淙侧身一展手道,“里边请”。
继而将人引至寺僧先前为他们安排的斋舍中,振缨将那只受伤的鹁鸽交给僧医照顾,顺便借了纸笔界尺过来,“寺中就只有这个——”。
青年含怨目光就那样直直瞪视着,“那可不准”。
沈淙道,“无妨,粗略涂画个大概,能让熟匠看懂即可。”。
青年便即接过纸笔,更准确来说,是夺过,再随手拉过一张靠背椅,狠狠乜斜一眼沈淙,才执笔就着振缨磨好的墨涂画起来。
振缨本还请了僧医过来给公子再看看箭伤,却为看似认真作图的人一句“你想折腾死你们家公子不成?”阻断了,公子也是轻轻摇头,又再亲自送了僧医出去,大约是还在院外透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且回来,慢步走至青年身边看那弓弩图式,正见青年伸手摸到桌上茶杯,抓起就往口中倾倒,却没想到是空的,不由皱了眉,只将茶杯随手放在一旁。
振缨见公子端起茶壶就要为其倒水,急忙上前搭手道,“公子,我来就是。”见公子微微摇首,一自是示意不用,他自可以;二则是示意轻声,让其专心作图。也就默声退至一边。
沈淙右手执壶,左手按盖,缓缓倾水,以至八分,正待止手,青年即时抬肘,正击撞上他带有箭伤的左臂,连带起的疼痛让他神情都有一瞬的扭曲,还未收起的壶嘴碰到茶杯,即时翻倒在桌上,量虽不多,还是浸湿了将即作好的图式,还未干的墨就此洇成一团,那图式便即毁了。
沈淙缓过那阵急痛,忙将茶壶持正放下,再将茶杯拾起放在一边,振缨忙着清理狼藉,他错步让开,声色歉然道,“实在抱歉——”。
青年骤然抬头,目色微冷望向沈淙。却未来得及开口,就为秦检多少有点‘倒打一耙’的言论遏止,“这样的熀耀灯烛下,你也看不见人不成?”。
青年并未回驳,只再静睇沈淙少刻,抓了振缨再递将过来的纸笔,移坐到了未被茶水波及的另一边,埋头继续作图,很快就已成型,又因如此做出的图式粗糙,又在边侧增添了许多文字注解,转而将图纸拍在案上,并不怎么愉快的声色道,“好了”。
等沈淙看了,方一移目,便道,“我可以走了么?”。
沈淙略一点头,让振缨将人送出寺,青年只拿了他那把小弩,一摆手道,“不必了”就即转身往外走去。他们也即走至斋舍门口相送,见人走至中庭,秦检放低声色问,“可要跟着他们么?”。
沈淙微微摇头。
待至寺外,二人隐身于黑暗之中,那中年人见身后没有多余的‘尾巴’,才似如释重负地深深吐纳。
“那箭镞都收回来了?”
青年举眉扬目,回望向天清寺的神色之中颇见厉色,与先前示与众人的形象,竟是判若二人。
中年人回道,“都收回了,公子。”转即又吁声道,“若得再稍差一毫,那冰尺玉衡就为公子刺死了。”。
“你当他身边那二人是吃素的”
青年不觉将弩臂握得一握,目色幽深道,“尤其是他身边那长随,看着庸碌无奇,”竟能将让他引以为傲,而名之以‘神弩’的弩弓射出之箭空手接住,“只怕这汴京城中,也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公子何以非要如此?”大公子可非是这么说的。
青年略地一笑,道,“此之谓‘投石问路’,更准确来说,是——”。
“投箭问路”
家主并未允肯他蹑踪那人,待自回到斋舍,见家主在灯烛下看那弓弩图式,待他问及真伪,家主只笑着摇头道,“不知,只与先前被污毁那张微有不同。”。
振缨惊道,“难不成公子是有意‘污毁’?”以此来辨观先后细微处的真伪。
“若说有意,也非是主动有意。”听他这长随的意思,“不若你以为你家公子就这般无用,便连端茶倒水这等小事都做不来,是么?”。
“怎会?”振缨笑得有几分发虚,“公子口渴么?振缨给公子倒水喝?”也不等回复,就自倾满一杯奉上。
沈淙也即一笑置之,“你自饮罢”自将那图式收好,想着拿给阿翁与锺叔一鉴辨,便即了然。却也不知他们此时又在何处,他那阿翁向来行踪不定,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守株待兔,不对,该是守株待‘翁’了。再论及那人意图,如他猜得不错,当是‘投石问路’,更准确来说,当是‘投箭问路’。说着不由一笑,这汴京城中,可是为他布了不少‘网’,一踩一个准,先生呐,你这‘奔劳’所得,可真是‘硕果累累’呢。
秦检皱眉问道,“家主是说,此人是有意为之?”。
“不若那般好的射术,何以一连五箭都射偏?”
“想来他之本意,也并不愿伤人。只是未曾预见到我会即时躲闪,反为本该擦身而过的弓箭射中了。”
“臂上这一箭也是——”
“这一箭却是有意的”
“缘因国朝设有禁止民间造作使用弓弩的禁令在,以致猎户手中弓弩弓力不佳,为了增加狩猎机会,猎者便会在矢镞上淬毒。”这样,但凡射中,即使猎物当时跑了,终究还是会毒发力竭,而为猎者追上。“待捉到时又会以解毒箭射之,而后再行买卖食用。”
振缨这才发觉公子颈上擦伤,“难道这一箭,是为了解毒么?”也是不由感叹道,“那此人这目力也太好了些——”。
想来青年或是为了假戏真唱而不欲授柄于人,或是自视甚高而直觉百无一失,用的还是猎物的毒箭,却不想意外刺破了他颈边肌肤,不得已才补了这一箭用以解毒。须知,毒物,兵器均为国朝禁物,二者齐用,即便伤者得活,其伤人者也难逃死罪。但愿青年经此之后,能引以为后车之戒,稍稍收敛其自负之气,轻轻一笑道,“那鹁鸽在射落之前,谁又看到了?”。
“又则,所有的弓矢箭镞,都为另一人不动声色收走了,可是什么‘把柄’都没留给我们。”只是,偏巧为他看到了射中他那箭上解毒箭特有的黄羽标识。
振缨轻轻‘啊’了声,“那公子先前亲自送那僧医出去,难道是为了确认箭毒?”。
“蓖麻子”